漫长的梦-上
小说: 乐色车 作者:远鹤渊殊 字数:5775 更新时间:2021-08-24 22:05:19
嘉德罗斯身边没有情人。
几方势力想给他塞人过去都找不到机会,铁血手腕,死在他手下的人数不胜数。十六岁时为给曾经的老大顶罪,进少管所蹲了两年,刚出来申城整个格局彻底翻新。地头蛇曾锡宏身亡,申城所有黑灰色领域,被嘉德罗斯掌控。
曾锡宏原有的手下只剩下宋安义,其余的表面上是失踪,涵义几何各位也是心知肚明。如此打破格局再立威后,嘉德罗斯自然被警方密切关注,在这种情况下,他本该低调行事。
但他狂妄。以“疯狗”为代号与“天马”宋安义参加音乐节,曾锡宏原有的部分黑色产业链废除,在被警方密切关注后,剩余的灰色产业链更是不收反放。同时他与宋安义在部下拔出几个暗桩,随后完好地送回他们的执法单位。
圈子里自有一套形式潜规则,少有人能避开,而嘉德罗斯讨厌麻烦,厌烦那些突然出现在套房里的女人们,甚至是男人。不需得问也知道是哪个头领送过来的人,总觉得他能被这样的美色蛊惑牵制。
为了躲避这些桃花,嘉德罗斯在申城的住所有好几处,分布毫无规律。偶尔他在新华街旁边的巷子,或者在新都区精装房,大多时候在成华区的地下室同宋安义鬼吼鬼叫。
谁也没想到,两个人鬼吼鬼叫的结果是一排又一排的奖杯,因为申城地头蛇过分活跃在地下音乐圈子,警方对他们的关注都密切不少,预判可能会通过比赛进行黑色交易。
但实属多虑,他们真的只是去参加比赛。
八月初,嘉德罗斯二十岁生日刚过,喝多了躲回小屋里听歌休息。 远远有人来,小弟先看见人,是宋安义手下的赵恒。
“嘉哥,有事儿找您,我进来了。”赵恒跟门口抽烟的小弟对视一眼,得到肯定答复才撩开帘子进屋。杜鹃花抻到窗口,赵恒生怕碰着这捆花,被打得半死丢去植物园种树,殷鉴不远。
沙发前坐着嘉德罗斯,耳机里的音乐漏出来,是前两天他与天马同唱的《陈伤》,手里捏半支杜鹃花,红连成一片,似乎盹住。他穿一件衬衫,下摆扎进裤子里,头偏靠在沙发上,腿半曲着踩地,眉不自觉地皱起,不像二十岁的年纪。
赵恒小心躲开花枝,立在沙发旁,说:“嘉哥,宋哥的信。”
右脚踩两下地面,赵恒忙将信封放到嘉德罗斯脚边,快速退出房间。嘉德罗斯睁开眼一看,捡起信丢进垃圾桶,套上外套迅速从后门离开。
场子有人找事才会递这种信,里面没内容。宋安义作为曾锡宏旧部,不服的人不少,动不了嘉德罗斯,还动不了宋安义?他需要独自立威,否还会有人在暗处下绊子。不管最好,但作为老大,得去给他压场子,那些小人才知道宋安义在他跟前的地位。
宋安义属不怕事儿大的种。嘉德罗斯到时,一个酒瓶砸到他的脚边,弹起来的玻璃碎片划伤侧脸,挑事儿的全须全尾的还在,不知道是想他看什么戏。宋安义忙靠过去,把他拉到旁边,一壁为他消毒贴创可贴,一壁低笑着说捡着大鱼了。梨涡深陷。
他心想,能有什么大鱼给你捡着。没想偏头一看,当真捡着大鱼——赌酒喝得朦胧的格瑞。
嘉德罗斯和格瑞的渊源可以追溯到高中,说不清谁暗恋谁,总的来说,格瑞是嘉德罗斯早就定下的人,只是这几年忙于追逐梦想,稳固位置,没来得及关注他的踪迹。
身边几个心腹知道格瑞,以仇人的身份。嘉德罗斯和他们说,见到了就绑回去,通知他。只有宋安义知道,格瑞是嘉德罗斯定下的情人。因此才派人送信把他请过来,给他个惊喜。别人绑回去的,哪有自己拿下的好。
格瑞赌酒水平不低,现在却远不如从前,酒水流水线似的从手里过,已经输好几轮,这么多款烈酒混喝,掺着红方可乐,能醉死在这儿。宋安义塞给嘉德罗斯一杯酒,低声说“拿下他,老大。”
他凝视酒中冰块片刻,迈步走向赌酒那桌,陪格瑞赌酒的人认识他,就算不认识,也深知这个场子的规矩,恭敬地喊声嘉哥,一溜烟地跑了。
“他不行,我来陪你赌。”嘉德罗斯坐到格瑞身边,随手解开衬衫最上两颗纽扣,酒杯轻放在桌上,一声轻响。
格瑞已然醉糊涂,眼前旧人不识,甚至伸手摸他的脸,说话口齿不清:“你同我?能跟我赌啥子诶?今晚夕?还是别的说西?”他说方言的语调和遇到的所有川渝人都不一样,那样软,那样散漫。
嘉德罗斯喜欢听格瑞说方言,但没人来教这个老大南方方言,没人敢,他也不愿提。连猜带蒙,嘉德罗斯贴着他的手侧头,吻他的手心回答到:“赌你这个人。”
手猛地抽回去,扣在酒杯口,眉毛抖动两下,纠缠在一起,他有些愤怒地说:“那我赌你的命。”身后传来几声咳嗽,他立刻环顾四周,却没找到咳嗽的人。
玩心大起,嘉德罗斯现今不大玩赌酒那一套,第二天酒醒时头皮都要炸开似的,能从床上弹起来,连滚带爬地去吐得浑身没劲。陪格瑞玩,他定然要使出浑身解数的,他要格瑞,不要再想要了。
两个人都喝断片,非要说个谁输谁赢,当是嘉德罗斯,还能走两步,问话虽磕磕绊绊但也回答得出来。格瑞不行,捏着酒杯醉死过去,喊他也听不见。
第二天晌午,嘉德罗斯醒来,从床上跳起来j先去厕所呕吐,仿若几百个DJ同时在脑子里打碟,耳朵里只剩嗡鸣。同时顺着背脊传递给大脑一种痛感。他抬头一看,从脖颈到肩膀,印满牙印,都盛着血迹,肩膀更甚,血肉模糊,像被谁撕扯过,皮肉翻绽。
他迅速回到卧室,床上还有人,是格瑞。他侧趴在被子里,半个颈背暴露在空气中,脖颈上青黑的掐痕多半是他所为,背部遍布淤青。嘉德罗斯想,昨晚可能干了攸关生死的一架,险些同归于尽。
并未马上叫醒格瑞,他蹲下来仔细打量成年后的格瑞,五官长开很多,眉梢眼角更显冷硬,淡眉毛,唇角深,和记忆中的格瑞不太相似了,是长大的原因吗?没有青涩的印记。
旧友重逢总是戏谑的,格瑞第一眼没有认出嘉德罗斯,也是多年不见,在所难免。但他们没说什么话,目光对上那一刻,格瑞认出来了,这是二十岁的嘉德罗斯。没有别的谁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两厢沉默,不知所措。格瑞倏然望见他肩膀上的伤,撑着身体坐起来,说:“过来,我看看。”
嘉德罗斯没靠过去,立在原地,双手顺势揣进裤兜。他不合时宜地回忆是谁给他换的衣服,可惜昨晚的记忆是片段式,无法组装成整个事件,“你还记得昨晚我们打的赌吗?我赢了。”
他怔住,大风大浪都见过,这场面还是第一回。昨儿心情太差,赌酒失了水准,但人是醒的,至少前半截是。后边喝了几排,有点懵,不太认人,还是记得中途换了人玩。
“你把你输给我了。”嘉德罗斯顿住,更换说法,“现在你是我的情人。”
格瑞尚未完全醒酒,迷迷地望着嘉德罗斯,撑着身体的手臂发酸,看他认真的神情,心底微荡,于是答应下来。是你的情人了。
和格瑞的关系确立,这消息在圈子里迅速扩散,里面或许有宋安义的手笔。嘉德罗斯要钓的鱼不仅仅是格瑞,格瑞是私情,另外的是公事——也是私情。
嘉德罗斯有时自嘲,在申城活下去,大多还是看运气。运气好怎么你都不会死,运气不好,怎么谋划都必死无疑。他说这话时,格瑞就在身边,正拿着解剖学的书籍,背得痛不欲生,对嘉德罗斯的话充耳不闻。
他总是讲这些歪理,格瑞听过也就算了,难道还要说些什么话来膈应嘉德罗斯?没必要,也不是大错。
且嘉德罗斯离开小镇四年,格瑞顺利考到申城医大,市里的状元是格瑞的表哥,发挥相当稳定,格瑞超常发挥也没考过这个学习机器。他本意要去学法律,父亲不肯,非要他来学医,今年刚大二。
申城医大算个不错的学校,嘉德罗斯不忙的时候同格瑞去逛过,绿化不错,教学楼设施设备也齐全。大多数学生都讲的方言,偶有几个才会讲着一口别扭的普通话。
医大离宋安义的场子有些远,一方面针对性不同,一方面为了避免麻烦。嘉德罗斯和格瑞在医大周围逛了没有十五分钟,起码遇到了四个便衣。
必须收敛些,在申城做灰黑色产业,实属步步惊心,你高调,警方关注你,你低调,警方密切关注你。但稍微收敛些,看不到那么多便衣环绕也是好的。
格瑞原先住学校宿舍,和嘉德罗斯在一起后,便没有怎么回去,常常留宿在嘉德罗斯家。显然嘉德罗斯不是个很会生活的人,锅碗瓢盆都无,只有擦得锃亮,一排又一排的奖杯。
他的梦想紧紧攥在手里,一刻也没有放松过,如远走时那样热爱。格瑞不由得惊叹叹,迄今为止,他依旧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梦想又是什么,他只知道他想要嘉德罗斯,现在得到了。
势力里的手段,格瑞听说过不少,总是身躯与精神上的博弈。嘉德罗斯钓的鱼慢慢浮上水面,被宋安义擒获。处理他时,嘉德罗斯带格瑞去了,没有同格瑞说去做什么,他拿着自己的书就去了。
嘉德罗斯的手下给格瑞搬来椅子,请他坐着,看气质就知道不是这圈子里的,没谁能这么干净。再说谁处理叛徒还带本书来。
人已经被宋安义问过一遍,现今半死不活,也没用绳子捆住,身上似乎有烫伤痕迹。嘉德罗斯看眼宋安义,他摇头,嘉德罗斯才伸手去拿来棒球棍,丢给格瑞,“喏,替我问。”
格瑞游目四巡,深知嘉德罗斯这番作为意义在何,无非给他这个读书人在他手下人那儿立威。他不能在这种场面驳嘉德罗斯的面子,于是单手握住棒球棍,另一只手拿着书,走到吴凯面前。衣冠楚楚的样子,并不像会打人的人。
他会。嘉德罗斯知道,他看见过,格瑞动手。
格瑞看着摊开的书本,右脚踩上吴凯的头,棒球棍在手上一转,狠狠击打在他的胯部,声音异常清晰。吴凯已经没有惨叫的气力,躺在那里不死不活的嗔唤。宋安义挑眉,欲言又止,招手叫来赵恒去替掉格瑞。
“老大”他往外走两步,嘉德罗斯跟过去,心知他有话要说。格瑞多看一眼,丢下棒球棍坐回他的位置。
“让格瑞参与进来是不是不太好。”宋安义点燃烟,橙红印入眼,目光几分黯淡。
“没有什么不好,他可以。”
“或许事实是不可以。”宋安义顿住,确定他的表情平静的,不会暴起直接弄死自己,“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泡在这种地方更多的会不会是不可以。”
嘉德罗斯回头看他的背影,不以为然道:“我只是让他在这里立个威,以后没谁敢轻看他,格瑞想要什么是格瑞的事情。他是这条路的好手,但他大好前程,何必踏进来。”
“我以为你不懂感情。”宋安义笑了声,抬手拍散烟雾,“其实你比我懂,老大不愧是老大。”
嘉德罗斯没说话,回到格瑞身边,说事情结束了,回去复习。格瑞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类似凶杀现场的地面,及生死未知的叛徒,跟嘉德罗斯离开。赵恒跟宋安义打哈哈,说读书人的气质就是不一样,难怪老大看得上。
宋安义想,这可不是读书人的气质,相较着,格瑞才是天生混黑的料子。
他们没有回嘉德罗斯之前的住址,窜进新华街的巷子里,尽头是嘉德罗斯另外的一个家。一眼望尽,一张沙发,一张床,角落里挂帘子,里头放着把旧吉他,靠近门的地方养了排金鱼,金红的尾鳍散在水中浮沉,是热烈的艳丽。
嘉德罗斯回身关上门,站在鱼缸旁脱去上衣,随手丢在沙发上。格瑞看见他肩膀上的牙印,伤口愈合却留下疤痕,大约再难以消散。后腰位置有个金鱼纹身。
“天马同我谈话,虽我都懂,但不否认他的用心。”嘉德罗斯抓一把鱼食丢进鱼缸,“格瑞读了不少书,该明白什么叫克制。你喜欢赌酒,抽烟,当然你还没有和我睡觉,我不知道你的性癖是什么。”
他横踱两步,双手一撑,坐在鱼缸桌边沿,直视格瑞,忽略对方眼中羞怯,继续说:“高中时我调查过,你去四中的原因是单方面殴打同学至重伤,我挺欣赏你,果决狠辣,你是天生的苗子。但不能纵容你,否则你就不仅仅只是‘害怕’了。”
格瑞定定地注视着他,弓着的脊背,突出的骨节,腰腹部的肌肉线条,说正事时的口吻实在和那个爱睡觉的嘉德罗斯不太相似。可这又有什么呢,都是嘉德罗斯的一面,他同样珍视。
“以前我‘害怕’很多,现在不了。”格瑞摸出烟点燃,食指弹了下纸壳。他直视嘉德罗斯,烟雾迅速弥漫在两人之间,模糊他的视线。
嘉德罗斯垂头嗤笑,肩膀内扣,蝴蝶骨像要破体而出,“格瑞,你知不知道抽烟会导致阳痿。”他们穿过烟雾对视,格瑞忽然笑出声,明白他的意思,捻灭烟,掷入垃圾桶。
你以为的不害怕,只是因为未知。
窗外一线流光游入,曲折回环,印上嘉德罗斯后腰的金鱼,恰如梦入人间浮沉。
申城各方势力有些浮躁,不知道从哪儿流出嘉德罗斯重伤,正在躲着养伤的消息。格瑞在医大备考都能感知到些微风声,身后时刻跟着嘉德罗斯手下的人,也有两拨不知道以谁为主的人。
鱼出现了。格瑞知道。虽然嘉德罗斯没有和他说过这些事,包括他的安排,但这个局势明朗得很,几方人的博弈,而他,是嘉德罗斯放在明面上的弱点。
考试周顺利结束,格瑞预计这次排名应该能在全系年级前十,下学期可以申请励志奖学金。刚出校门,一抹金色晃过,酒气扑面而来。
“格瑞,我来接你放学。”
嘉德罗斯喝太多,脸颊泛着橘红,没有完全醉。身后跟着一串小弟,大约都是保护宋安义和嘉德罗斯的。宋安义醉了,走路不是直线,还缀在嘉德罗斯后面。
格瑞握住他的手,同宋安义说:“宋哥,喝醉为什么要来。”
“他,他想见你我,我有什么办法。”宋安义反驳,脚下踉跄,赵恒扶住他,连连应声,叫他消停的待着吧。
“嘉哥要来咱们也送到了,才跟刘叶那边谈完,这边都是我们的人,您安心的带嘉哥回去就成啊,别乱跑,申城不安生。”
申城从未安生过。嘉德罗斯几乎是倒在沙发上的,金发上沾着些红。格瑞扶不住他,这家伙就像死人般沉重,只得看着他倒下。天光遥远。他昏厥近十五分钟,惊醒,手掌撑住身体,目光迅速扫过房间,终大笑。
身在现实却觉是幻梦一场。他回忆起在少管所的日子,作为一个人在里面挣扎,被逼得太痛苦,黑色的黏稠的,让他狂乱,是为疯癫的狗。他们都说他是疯狗。
格瑞喊他,使得他回过神来,手臂勾上格瑞的脖颈,敞开双腿亲吻格瑞,“格瑞,和我做吧,我给你这个机会。”
他不肯,却愿意吻他。滚烫的身体贴着嘉德罗斯,给嘉德罗斯带来的是无止境的冰凉。
“Love yourself is the beginning of a lifelong romance.”格瑞在他耳边说。
嘉德罗斯垂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答道:“我英文学得不好,别在我面前装。”
“你国文学得也不好。”格瑞抱住他的臀部,站起身去床边。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往常他不这样笑。格瑞问他笑什么。
嘉德罗斯直起腰,说:“当年我真该多读点儿书,要不骂人都只会操,他妈。表达爱意也只会一句,我爱你。”
格瑞不说话,让他躺上床。他解开衬衫扣子,身体被绷带捆缚,上次见还未如此,如今伤痕累累。脚踩在格瑞的大腿,他翻个身,枕着手臂,另一只手抓住柜子把手,将里面的东西交给格瑞,就像把自己交给他那样。
不会用语言表达爱的人,多用行动表达。格瑞扶着他的腰,手掌盖住那只金鱼。嘉德罗斯拧腰躲避,不接受别人摸他的纹身。他身上有淡淡的奶腥味。格瑞有几分克制不住地吻他,凶恶的,企图将他谋杀于色爱之中,如此,显得格瑞可怜。
他是玫瑰,是金鱼,他在陆地濒死,在水中盛开。一把火烧毁人间。身上的奶腥味被格瑞的气味模糊,嘉德罗斯好像闻到烟味和潮湿的腐烂的水仙。
“我珍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