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听闻了周家两兄弟详尽的解释，所有人才算多少明白了过来。

虽然断骨延长术多数用于天生就有疾病的双腿，但其本质就是将腿骨折断，安装上固定的支架，再利用断骨的间隙来使骨骼生长，若是将阿七双腿的碎骨彻底去除后，腾出的那三四公分的空间，刚好就可以用这个办法来实现骨骼的重生，并且不会改变他身体的支点，腿骨长好后自然是可以正常站立和行走的。

「当然，我们说的这些，只是理论上的确有可行性，但并没有任何真实案例，所以会有很大的风险，」周不破说到这里，定了定神，「一旦失败，就面临必须截肢的后果。」

「截肢？！」听见这残忍又可怕的两个字，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不破面容凝重的点头：「嗯，你们可以想一想，我们去除了他三四公分的碎骨，如果真的长不出来呢？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带着好几斤重的固定支架吧，那可是从皮肉穿刺到骨头里的，如果时间太长，要是发生频繁性感染那就不是截肢这么简单了，而会要了他的命。」

「所以，只要确定腿骨长不出来，我们就必须采用截肢的方法，」周逆行也接着说道，随之又莞尔一笑，「但这是最坏的结果，毕竟常逸的骨质好，有生长的可能性，我们才想到这个办法，如果定期给他注射骨髓来刺激生长，那么成功也是有希望的。」

「的确像逆行说的这样，但作为医生，我们必须把会出现的风险告知病人，到底要不要做这个手术，就看你们自己决定了。」

这简直就像是与魔鬼在签订条约，天大的诱惑就摆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得，但另一面，如果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截肢……阿七望着自己的那双残腿，也许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和这样的两个字扯上关系，尽管现在的这双腿，有等于无，但却仍然是充满血肉的活物，他真的无法想象出面对空空如也的下肢时，自己会是怎样的感觉，又会变成怎样。

「我不同意。」

大家都诧异的看向那赢天坚定的面容，这个手术的赌注太大了，有腿不能行走和根本没有腿，这是两个天差地别的概念，他怎么能忍心让阿七真的沦落为那些被人歧视和同情的特殊群体。

「对！我也不同意，」老杨也站出来反对，跑到床边瘪了瘪嘴道，「阿七，我们不做这个手术好不好，我不要你截肢，那太可怜，太可怕了……现在这样不好么，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阿七看着他，又看了看那赢天，两个男人都惶恐不安的望向自己，阿七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了。

他当然希望能治好这双腿，让自己不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可一旦失败，这两个人或许就更不可能放开他了，而自己也必须用另一种陌生的心态来面对生活。

「不破，你觉得这个手术成功的希望到底有多少？」叶云愁容密布的问道。

周不破斟酌了片刻才道：「老实说，也就一半。」

叶云和蓝杉对看了彼此一眼，脸色都黯然了下来，以他们对周不破的了解，还从没听他口中出现过如此低的概率，也就知道情况不容乐观了。

「我哥说的一半，那是基于常逸的这种情况，因为从没有过这样的病例，我们真的无从参考或比较，但若按断骨延长术本身来说，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成功的。」

「可总还有一个是失败的不是么？」那赢天反驳道，那可是会截肢的，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何况还是阿七这种没有先例的情况。

「你不能用百分之百来要求医学，在我们看来哪怕有一个成功的就值得尝试，」周逆行笑吟吟的走到阿七床边，看着他道，「我以前常听叶云说起你，也就关注过你的舞蹈，你跳舞时总是很自信，其实我哥和你是同一类人，你完全可以相信他。」

阿七想不通他话中的逻辑，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他即使犯过错，但从未失败过，就像你一样。」

看着周不破毫不谦虚的点着头，阿七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是常逸的时候，没摔过跤的人，就不知道摔跤的疼，越是眼高于顶的大步流星，反而把绊脚石踢得老远，再无摔跤的可能，他忽地一笑，深吸了口气：「好，我做这个手术。」

「常逸！」那赢天紧张的盯他，「你别冲动，就算他没失败过又怎样，不代表你的手术能成功！你再冷静下来想一想。」

「我已经想过了，我要做这个手术。」

阿七一字一句认真说着，既然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这个人，那他选择再赌一次，如果治好了双腿，也就消除了那赢天内心对他的愧疚，或许才能换来他们之间真正的结束。

他不想做那赢天心中那个残破的常逸，而是成为与他互不相欠的阿七。

「不行，说什么我都能不让你做这个手术，万一……」

那赢天还没说完，就被周不破拦阻道：「你不是病人也不是家属，没资格替他做任何决定，你应该尊重他的选择，况且，我的字典里只有一万，没有万一。」

「赢天，我想常逸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叶云凑近了几分又低声道，「还是说，你其实根本不希望他的腿能治好？」

心中一窒，不仅那赢天皱眉不语，就连一旁的老杨听见了也心虚的垂下脑袋，他们的感觉同样矛盾，一面急切的希望阿七的腿能够康复，但激动过后，又意识到自己其实并非想象的那么开心，比起手术成功的喜悦，当听见失败的可能时，他们竟莫名的为此庆幸。

保持现状，就是保持了阿七和他们之间的羁绊，一旦手术真的成功，阿七也就不再需要他们了，想到这一层，两个人都难以启齿了起来。

叶云不过随便的一句玩笑话而已，竟戳中了要害，阿七又怎会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就是因为太清楚不过，才决心去冒这个险。

「算你有眼光，这全国除了我，还真没人能有本事治好你的腿，」周不破大言不惭的冲阿七一笑，「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怎样？」

「交易？」阿七扬眉。

「对啊，如果你争气长出了腿骨，我就让女儿以后跟着你学舞，如果你不争气，那就只能让那丫头跟着我学医了。」

阿七无奈一笑：「你家姑娘的确是个跳舞的好苗子，学医未免太可惜了。」

「所以嘛，阿七你一定要加油啊，天使能不能学舞就全看你了。」蓝杉也凑上来为他打气道。

「你好好修养吧，等伤口好了，就准备手术，几个月后，你就能自己走出医院了。」

周不破拍了拍他的肩，说完就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突然安静下来病房，与老杨和那赢天面面相对的，阿七重叹了口气，闭上眼，头晕得厉害，两个人围在他病床前软磨硬泡了好几天，仍旧没有令他回心转意。

他们越是这样，阿七的内心就越是坚定，他不怕手术失败而截肢，就怕这两个人因为自己而耽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