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阿七伤口的逐渐愈合，进行手术的日期也很快确定了下来，看着时间一天天接近，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的气氛愈加浓郁，就连周不破都鲜少露面。

听蓝杉探望时来说，周家两兄弟为了这次手术，每天都在医院翻阅资料到深更半夜，几乎就没怎么回过家，累得整个人都脱了相，或许就是怕阿七看见他们那副憔悴模样而心生压力，影响了动手术的状态，所以才尽量避免在病房露面。

而叶云因为公务缠身，前段时日已带着侄女飞往北京，据说经过周不破的复查，叶飞飞有很大几率可以正常怀孕分娩，叶云欣慰之余，仍旧免不了对阿七牵肠挂肚，隔三差五的就打电话给那赢天询问情况，还说阿七手术当天一定要过来陪着他才能放心。

阿七自是好言拒绝，不愿自己的事再给身边人增添麻烦，他虽口吻固执，但却似乎没有什么效果，自从叶云回去后，阿七的消息就炸开了锅，裴梦龙和卓越在视频通话里嚷嚷着要过来，就连整个那家都鸡飞狗跳了起来，那赢世亲自来函给医院，只要能治好阿七的腿，那氏将永远无条件的给予医院赞助。

病房里每天被他们几个的来电轮流轰炸，吵杂得就像菜市场，烦得那赢天直接关了机，才算稍微清静了几分。

从小到大从没被人如此关怀过，阿七感动的同时，却又很是焦虑，曾以为过往平静的五年，已让这些都淡出了自己的生活，但自从那赢天出现，仿佛与常逸相关的一切又回来了，阿七甚至开始无法确定，就算自己的腿真的好了，是否还能再次摆脱掉这些，摆脱掉眼前这两个男人与他的牵绊。

「阿七，我给你削了个苹果，也是我让表弟送上来的，可甜了，你尝尝。」

老杨刚把削好的苹果递过来，就被那贏天鄙视一眼道：「苹果有什么好吃的，又凉胃又没营养，既然要动手术，不好好补补怎么行，来，先尝尝这乌鸡汤，我可是去大饭店叫人盯着煲的，我喂你吃……」

「我不饿。」

阿七面容冷冷的，请推开他们献宝似的美味。

自从住院这段时间以来，那赢天和老杨可谓是寸步不离，照顾得无微不至，见阿七铁了心要动手术，更是殷勤讨好得厉害，不敢再旁敲侧击的劝他放弃手术，生怕阿七真的动了怒，再也不理他们。

面对阿七此刻毫不领情的模样，两个人起先的劲儿头焉了下来，不是感觉不出来阿七故意的疏远，即使每次都碰一脸钉子，却还是忍不住贴上去。

「那不饿，咱就不吃，」老杨小心翼翼的说着，尴尬一笑，「要不，我推你出去走走，今儿阳光好。」

闻言，那赢天立马跳了起来，感觉被老杨夺了先机：「出去散散心也好，我帮你把轮椅拿过来。」

「这是我先想到了主意，应该我陪阿七去！」老杨不服气，就知道这人向来卑鄙，同样的招数不止一回了。

那赢天趾高气昂：「你去什么去，手短脚短的，比轮椅都高不了多少，你不说阳光好么，那就把被子拿去晒晒，常逸回来盖着软和。」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啊，昨天你才陪了阿七出去，今天该轮到我了！」

「死乡巴佬你……！」

「行了，别吵了，」阿七揉着太阳穴，皱起眉头看他们突然犯怵的面容，「你们两个先坐下，我有话要说。」

那赢天和老杨相互对看了一眼，目光含着对彼此的责备，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心怀忐忑的望着阿七。

「老杨……」

「在！」

老杨正襟危坐，阿七摇头叹了口气道：「我问你，这么长日子你都在医院，馄饨铺子不管了？摊子被人占了去，你以后靠什么生活？」

「我、我没有不管……」老杨颤颤巍巍的，皱了一张脸，声细如蚊的，「胖子的病不是好了么，我就拜托蓝杉帮我守着铺子……」

「蓝杉？！你怎么能麻烦人家帮你摆摊？」

老杨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是蓝杉说他以前在大排档干活，可以帮我卖混沌，让我好好照顾你，而且我也说了卖来的前都给他自己留着。」

「这么做不行，」阿七的脸沉了下来，「蓝杉和周医生已经帮了我太多，不能再麻烦他们，你今天晚上就回去做生意，否则以后就别想进这间屋子。」

「哦，知道了……」

见老杨焉头搭脑的答应着，那赢天没来由的心情大快，幸灾乐祸道：「可不是么，早该回去了，自己没本事，还打肿脸充胖子。」

「还有你，那赢天，」阿七瞥他一眼道，「你在这里耽误的时间也不少，舞团的事不管了？」

轮到自己被逮到短处，那赢天突然就怂了下来：「没有啊……我吩咐了梦龙和卓越打理舞团的……」

「梦龙和卓越？他们又要跳舞又要编舞，已经有很多事了，还要帮你这个老板打理舞团，你想累死他们吗？」

「是他们自己说的，我只管照顾好你，其他的事不用操心，况且……我给他们发了五倍的工资，比我这个老板收入还高呢。」

那赢天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阿七看了也懒得和他争辩，掷地有声道：「总之，不管怎样，你们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我这里不需要你们天天守着，老杨回自己的馄饨铺子，那赢天你也趁早回北京。」

「不行！这不公平，」那赢天怒颜道，「为什么这家伙可以留在这里，我却必须回北京？你休想让我走！」

阿七平静的看向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老杨，你先出去一下。」

老杨担忧的望着他俩，这么久以来还没见阿七的脸色这般难看过，虽然若能赶走那赢天，他心里自是痛快，但设身处地的一想，又莫名的对他同情起来，分明是想抢走阿七的坏蛋，总让阿七难过伤心，可老杨却总有感觉，如果这个人真的走了，阿七说不定会更难过……

「常逸，我只是……！」

「那赢天，」阿七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空寂的病房显得冷清了下来，阿七叹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就把话说清楚，不管我的腿能不能治好，或是真的截肢，你和我都不可能了。」

那赢天一怔，脸色发青，他最憎恨这几个字，但这个人却偏要提，沉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阿七无力的一笑，「我连男人都算不上了，能给你什么？又能满足你什么？」

「我说过，我不在乎这些。」

「你不觉得这样做，真的太自私，对我也太残忍了么。」

「常逸……」那赢天喃喃地。

「你既然把我看作常逸，那就应该清楚常逸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向来骄傲自负，给他留点尊严都不可以么？」

事到如今，阿七已不想再和这个人纠缠自己到底是常逸还是阿七，也许是他突然想明白了，其实无论是谁，他们之间的结局都是同样的。

常逸的骄傲不允许那赢天爱上曾经的自己，而阿七是没办法坦然的接受那赢天的爱。

「所以……」那赢天愁苦的看他，「你想要的尊严，就一定要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对吗？」

「既然痛苦，为什么还要坚持呢……放手不好吗……」

那赢天就像置身于黑暗的冰窟，手里捧着火花，疼吗？疼，可一旦放手，便没了光，也没了温度。

「常逸，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再强迫你，也不会给你任何负担和压力，我只想陪着你，照顾你，这样的请求不算过分吧……」

阿七没说话，只是微微的摇头。

「我真的不懂，为什么老杨就可以？你既然能接受他的帮助，为什么要拒我千里之外呢？」

他无法接受和这个人之间多年的痴缠，竟比不上那个平凡的老杨。

「他和你不一样，」阿七捶着眼，不自觉的抓紧了床单，神色踌躇了良久才道，「因为我并不爱他。」

闻言，那赢天一惊，心中某处空白仿佛瞬间被填满了，这种感觉既陌生又奇妙，就如同世间一切美好都降临在他身上，连喜悦都诚惶诚恐的。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手被他紧紧握住，阿七看着那双剧烈晃动的瞳孔，口吻平静道：「赢天，我承认我是爱你的，无论是以前的常逸，还是现在的阿七……但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和你在一起，如果你换做是我，我想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

「我为什么要一次次的拒绝你，逃避你，就是因为我的悲哀和脆弱，不想让自己所爱的人看见，也不愿你和我一起承担，如果你也还爱我，就请你给我一些仁慈，让我不至于在你面前感到卑微，甚至是愧疚，这样我会很感激你的。」

那赢天心里一阵绞痛，他等了多久才终于等到这个人的心意，可为什么自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那么悲凉呢。

这个人字字恳切，口中吐诉的情谊他并非不懂，爱一个最不该计较的就是尊严，但往往最计较的正是尊严，他经历过常逸强势外表下的脆弱，也见证过这个人的不堪和狼狈，这样的感情在那赢天心里已经变得复杂，不仅只有纯粹的爱，还有着同情和怜悯，阿七又怎么可能接受呢。

当一份爱情不再平等，甚至严重的倾斜，就没有所谓的永久了。

那赢天越是不在乎，付出得越多，反而将阿七逼得无地自容，分不清哪些是爱，哪些是同情，总有一天在这样的拉锯中两人都将崩溃。

「无论这次的手术是否成功，我都会很坚强，很努力的活下去，我们都不欠彼此什么，赢天，答应我，好好对待自己，让自己幸福，这是我所希望的，也是我唯一无法给你的……答应我，好吗。」

不，没有了你，我怎么可能幸福……

明知他们之间没了转机，那赢天又何尝开得了口，其实这么多年，他也曾问过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爱上他，为什么非他不可。

或许没有答案，就是所谓的答案，当你挖空心思也数落不出某个人的好与坏时，这才是爱情。

如今，长久以来的心结终于解开，面对阿七的坚决，就像当年面对的那一页信纸，充满了残忍和伤害，但却仍旧让他厌恨不起来。

既然成全了这个人五年，那再多成全他一生又何妨？

「好，我答应你。」

阿七被推入手术室之前，那赢天才说出了这个答案：「我会学着像你一样重新面对生活，让自己不再痛苦，放了彼此自由，但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不管手术结果如何，至少让我照顾你直到出院，就当是还我的那五年寂寞，还有……不要再做阿七，别让我想起你时，总是面对一个陌生的姓名，这也算是你对我的仁慈吧……」

阿七深看着他，点了点头，微笑：「我们一言为定。」

手术室的灯亮了起来，如同宣告着又一次的结束，新的一次开始。

无数的回忆就像时间一样在那赢天的脑海中一分一秒的流逝，那些奔腾的痛苦也模糊了，剩下的只有坦然和祝福。

不知道里面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把他们之间的故事，变成了他喜爱的那首歌，化为了一场漫长的梦境。

待灯熄灭之时，梦醒之际，他们许下的约定也就正式开始了。

但这次再没有离别和眼泪，彼此一生为约，却是因爱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