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坐落在繁华街道旁的一处白色楼房里正流淌着袅袅乐音，好似感染着窗外寒冷的空气都变得温柔了起来，不忍心冻伤了屋里那些可爱的小生命。

「……手一位，画弧线，对……跟上音乐，手二位，展开……很好，注意脚位……」

偌大的练功房里，只见一名身穿黑色练功服的男老师，在音乐的伴奏下指导十几个穿着芭蕾舞裙的小女孩，虽然手里拿着教鞭，但一点都不吓人，只是笑容和蔼的用教鞭点了点她们需要注意的部位。

一遍音乐放完了，男老师停下来说微笑道：「大家都做的很好，记住手的每个动作都要到位，不能太直，也不能太弯，要像这样……一位垂，二位起，三位开，四位右切二，看清楚了吗？」

男老师用手随便示范了几个基本动作，小家伙们眼睛就发亮的开始拍手叫好。

「哇！常老师好厉害！」

「常老师，你怎么就做得这么好看？」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

……

很快的被团团围住，一张张好奇又纯洁的小脸蛋把男老师逗乐了，挨个宠溺的抚摸着她们的脑袋。

「想和常老师一样，那就要努力的练习啊，可不能偷懒哦，只要坚持，你们总有一天会比常老师还做得好。」

小家伙们忙不迭的一个劲的点头，立马都回到了自己位置，努力的模仿着刚才男老师的动作。

「别只顾着手上的动作，脚位也不要忘记了，要像这样绷直……」

「常老师。」

刚打算示范脚部的动作，就见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小女孩站了出来，跑到他跟前道：「我爸说了，站太久对你的腿不好，要我时常提醒着你，常老师你坐一会儿，我来示范脚上的动作。」

将他拉到一旁坐下，周天使跑到练功房中央，像个小大人似的清清楚楚示范着脚上的动作。

男老师目光欣慰，脚位可以说是标准又优美，丝毫不像个十岁的孩子能做出的程度，他就知道自己当年的确没有看走眼，这丫头有天赋，天生就应当是个舞者。

看着周天使跳得一天比一天好，他就像是看见了中国舞蹈新一代的未来，那种由衷而出的喜悦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又回到了刚认识裴梦龙和卓越的时候，心情也是同样，因为他知道，就算没有了自己，中国的舞蹈也会越来越好。

一天的课程结束后，小家伙们都在父母的陪伴下离开，唯独周天使还对着镜子练习。

他疑惑道：「天使，你爸呢？」

「我让他晚点来，」周天使没停下，尝试着踮起脚尖，一张脸疼得通红，「我想试试立足……」

「诶！你等等……！」

慌张的刚想阻止，就见周天使支撑不住的摔倒在地板上，抱着自己的小脚，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天使！你怎么样了，摔到哪里了？！」

周天使不愿他担心，强撑一抹可爱的笑容：「常老师，我没事……就是脚疼。」

「能不疼么，立足尖哪能说立就立的，快给我看看，」脱了小女孩的舞鞋，见脚趾充血得厉害，不由一阵心疼，拿过药酒帮她揉着，严厉道，「以后不准这样胡闹，立足尖得慢慢来，像你这样一口就想吃个大胖子，脚不废了才怪。」

「……可我看电视上那些芭蕾舞演员都会这个，而且她们看起来好轻松的样子，我就想试试嘛……」

看着周天使委屈的撅嘴，捏了一下她的鼻子道：「那现在尝到苦头了吧，这种苦可不是人人都受得了的。」

「我不怕吃苦，也不怕疼，」周天使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拉住他的手道，「常老师，你就教教我好吗？」

「你真的想学？再疼都不怕？」

周天使坚定不移的用力点头。

他眼眸突然变得沉静而深邃了问：「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跳舞啊，我想跳得和常老师一样好！」

听着这样天真直率的回答，让他恍惚了片刻，似乎就在此时此刻，他想通了什么……是啊，曾经的自己之所以没有放弃舞蹈，并非是因为母亲的鞭笞和桎梏，而是因为他深爱着舞蹈，那些所谓的憎恨和恐惧，不过是用来说服自己逃避的工具罢了，从未泯灭过他对舞蹈的热爱。

从包里取出准备多时的东西，递到周天使跟前：「就知道你这丫头心急，给你的。」

「哇……！好漂亮的芭蕾舞鞋！真的是给我的？」

周天使捧着手里的那双粉色绸缎的舞鞋，兴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宝贝似的来回抚摸，感觉和自己脚上的舞鞋完全不同，就像是仙女脚上穿的一样华丽。

他点头微笑道：「这是专业的舞鞋，里面带了鞋头，这样足尖才立得稳。」

原来这就是专业的舞鞋，周天使又惊又喜，想象着自己穿上这双鞋变成了那些美轮美奂的舞蹈演员，一把将他抱得紧紧的，用脑袋不停在他胸口磨蹭。

「常老师，你对我太好了！天使好喜欢你……你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师！」

苦笑不停的摸着小女孩的脑袋，被她甜腻腻的折腾，倒也心生暖意了起来。

届时，传来几声叩门，站在门口的人见他们一大一小的粘在一起，略微讶异道：「我是打扰到你们了吗？」

「爸爸！」周天使跑过去，等不及的献宝道，「你看，这是常老师送我的舞鞋！好不好看？以后我就可以穿上它跳芭蕾了！」

「当然好看啊，但阿七……哦不，又错了，应该是常逸才对……」

常逸走过去拍上他的肩道：「蓝杉，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没必要那么客气。」

「这哪能叫客气呢，你本来就是常逸嘛，是我嘴太笨了，总改不过来，」蓝杉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倒是你，送天使这么贵重的礼物，让我们怎么担待得起啊……」

「瞧你说的，天使这丫头我喜欢得很，一双舞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破今天没和你一起来？」

「嗯，医院又加班呢，都熬了两个通宵了。」

「不破是个好医生，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却比谁都热心肠，」常逸说到这里，不由感叹道，「就像我这双腿，如果不是他多管闲事，又怎么可能治得好，欠他的这个人情债，我这辈子是还不完了。」

「谁让你还了，他是医生，救死扶伤是他的职责，如果能治的不给治，那我第一个饶不过他！」

两人说着相视笑了起来，一同走出楼房，门外寒风袭来，常逸不禁缩了缩脖子，捂紧了毛茸茸的围巾，但牙关仍旧冷得打颤。

「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感觉要下雪似的……」

「快过年了嘛，总会狠冷一阵子，」蓝杉给女儿带上毛线帽，看向常逸又道，「对了，前几天还和不破商量来着，想问问你除夕打算怎么过，如果没安排，要不咱们就一起，人多热闹，你看怎样？」

经蓝杉这么一提，他才意识到又是一年即将过去了，时间就像指尖沙，好似还没握住，就溜走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每到寒冬腊月总会带来无数的感触，那些被尘封在心底的记忆，还来不及冬眠，就已复苏了。

他坦然一笑道：「好啊，到时候把老杨也一块儿叫来，算起来有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了。」

蓝杉点着头，两个人缓慢的走在夜幕笼罩的街道，各自若有所思的没有再说话，仿佛都等待着彼此的先声，又似乎刻意回避着要害。

「那个……常逸啊……」隔了很久，蓝杉才犹犹豫豫的开口，绞尽脑汁的斟酌辞藻，「不破也约了叶云来这里过年。」

「哦，叶云么，行啊，我也挺想他的。」

平静而轻松的口吻，让蓝杉不断打量起他的侧脸，没任何异常，但就莫名觉得怪怪的，试探的小声道：「那……你介不介意再多加一个人？」

「嗯？谁？」

「就、就是……」被常逸抬眼投来视线，蓝杉瞬间吃了个鳖，话到嘴边又咽下，吞吞吐吐道，「比如……那个……就是叶云的侄女飞飞啊。」

天呐，老天爷，这么艰巨的任务为什么一定要他来开口嘛，蓝杉心里哀嚎着，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常逸失笑道：「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她就叶云一个亲人，当然是跟着他。」

「也对，也对哦……我差点忘了这个，」蓝杉焦虑的挠着脑门，心神不宁的瞟了常逸好几眼，又鼓起勇气道，「常逸啊，我还想问一下，如果再多加一个人，你介不介意？」

常逸停下了脚步，沉了几分面容，微微叹息一声，仿佛拆穿了他的东拉西扯，害得蓝杉很是难为情起来。

「好嘛好嘛，你别这样看我，我说就是了，」蓝杉焦躁的挥了挥手，「是那赢天，他也会来。」

「……」常逸没说话，虽然早有预感，但突然听见那个人名字，心还是不住漏跳了一拍。

蓝杉忙又解释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见他，就让叶云跟他说一声……」

「嗯，没事，大家一起过个年也好。」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说出这番话的，伪装得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跟或许他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罢了，不愿每次一提到那个人的名字，总是如鲠在喉的。

「你真的不介意？」蓝杉有些出乎意料，不安的确认着。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常逸淡淡一笑，「总归还是朋友，住院的时候也多亏了他照顾，一年多没见，趁这个机会聚一聚，挺好的。」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常逸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上，不轻不重的点头，心中暗自苦笑一番，除了这么想，他还能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