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晚
小说: 乐色车 作者:远鹤渊殊 字数:2340 更新时间:2021-11-10 12:03:19
01
他没什么财产,住到这里来都是因为一个儿童用生命给予的追迫。整个疗养院只有他不需要付多少钱,就能在这里活下去。大多数人都羡慕,因为他们没有这样的机缘,也没有张好脸,使得谁为他们花钱。他们没有的,他都有。他叫嘉德罗斯,正是青春美丽的年岁,暗淡的眼睛也像深夜银河倾泻汇聚。
他不应该在这里,他与这里格格不入。在他来之前,疗养院里年岁最小的格瑞也三十多岁了。最大的恩莱八十九岁,皆是迟暮之年,突然混进来浑身发着光的少年,没人喜欢他,他就像在提醒他们,人之将死。
中年人很难有刁难盲少年的心思,他们多是自己聚拢,各帮各派聊玩。有些人已经有了儿女,就聊家庭,有的有情人就聊情人,周末时还会出去找他们的情人共度。嘉德罗斯被排斥在外,只能坐在还没开花的黄水仙田旁边枯萎。那个时候三十四岁的格瑞并不在疗养院,他离开去参加好友的婚礼去了。
帮派之间总起冲突,干燥的空气噼里啪啦地爆炸,格瑞穿一身白西装,自然地加入中年男人们的其中一波中。看护离得远,嘉德罗斯几乎不能听见看护的呼吸声。嘉德罗斯把拐棍拿在手里,不大明白他们这里的规则,自然不便站队。
他初次参加疗养院的帮派战争,所幸疗养院不允许配枪,显然他这个盲人在枪战中会最快死去。
“怎么还有小孩子在这里?都是中年人了,打架还需要小孩助威吗?”格瑞发现他消瘦挺拔的身影,也看见他手上的拐棍,冷绝地说话,却温柔地把他从人群中请出去。那天夜很黑,格瑞没有看清他的脸,要不然不会当着他的面和另一个高大的男人厮杀。
耳光声是沉闷的,嘉德罗斯几乎听见了所有人的声音,唯独没有格瑞的,他下手狠毒,却不发出声音。后来格瑞腆着脸来找他说话的时候,他总能想起这个沉沉的夜里的搏杀声。
少年亲历了中年人幼稚的搏杀,次日正午吃饭时气氛显得有些安静和尴尬。天很冷,嘉德罗斯感受到自己哈出的白气温度略显偏低,下午要添件衣服,否则今晚就会高烧。叫西森,身上带着青草味的男人递给他一张披肩,很轻地笑了一下:“我妻子织的,颜色选的不好,红色不适合我披。”
嘉德罗斯并没有拒绝的理由,便收下来,吃饭时搭在肩上。身边的男人们在抽大『?』麻,他在教堂后院闻过,不那么喜欢,但也不排斥,国家又不禁大『?』麻。他听男人们聊起八卦,和年轻一些的格瑞有关。一屋的疯子,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故事——今天的主角是格瑞。
格瑞更年轻一些的时候是个小领导,家世清白,工资高昂,在市中心有两套房子,时不时到各国出差,标准的事业有成。但在几年前,出差回来突然疯魔了。险些在臭烘烘的巷子里杀死一位年轻女士,这才来到疗养院住下。
疗养院的人多多少少有点疯,西森咬着勺子从鼻孔里发出一声笑:“你管他,人体面得很,要得你们讲他,昨晚没打赢,心里有气吧你。”
“我就不服,西森你别管太多。”他有点懊恼,但无心恋战,侧过头抽大『?』麻,晃着脑袋讲起美丽的情人。嘉德罗斯不想听,便关闭了耳朵,挥开身边的烟球,咳嗽着说烦,表情不快乐。
他惯常地郁郁寡欢,对粘稠湿润的冬天烦躁。一只手突兀地伸过来,他看不见,但他闻到药片和大『?』麻的气味,热烟与他们吐出来的烟球不同,不带牙病气息。
烟灰落到餐盘里,中年人的恶意和侮辱也如数落在他身上。他极快地抓住那只更大更粗糙的手,猛地拽过来,抄起桌上的饭盘砸男人的脸孔。哐哐两声成为号角,男人们像黑帮积极分子般混战,看护熟稔地躲起来,只要不死人,怎么打都无所谓。
冰凉的日光柔软地飘进来,依附在发了霉的空气中。他在一瞬之间得罪很多人,青涩的拳头重击任何人的脸孔和胸膛,不少人为此受伤,杜鹃红溅射桌角。格瑞便在杜鹃红中望见他空亏的眼睛,深色的面容,身体痛苦地抽搐,被另一个人击倒在地。
往事很远很远地游来,格瑞死了一样躺着,目光木钉般锤入他的身躯,再也拔不出来。白净的脸上覆盖着淡绿的光。
或许是斗殴发生得太密集,负责人暂停了户外活动时间,他们待在各自的房间里,吃药,抽烟或者睡觉。嘉德罗斯年纪轻,没有午睡的习惯,便爬上窗,试探的把脚伸进栏杆的缝隙,坐在延伸出去的危险平台上,想着他的小孩。
一年前他有了他的小孩,当然,并非他生下来的,小孩也不知道他把他当做他的小孩。小孩只有八岁,是教会唱诗班的男童。他天生盲眼,不清楚小孩长什么样,从旁人口中知道,小孩长得好看,不大爱笑。较为清晰的是声音,他凭借声音辨别世界,小孩的声音很特别,因此他能在无数道呼吸声中找出小孩。
他找出手风琴,坐回危险的位置,如同囚牢的护栏囚住他的生命。忽而落雪,他奏响手风琴,缓慢地哼唱教会唱诗班每周六早晨的圣乐。他并不虔诚,甚至有些轻浮的怠慢。呼吸声从楼上传来,嘉德罗斯听见了,假装没有听见。
空气中有水果糖气味,与咸腥撕拉。怪诞的气味,在这复杂的夜,于低沉的乐声中月亮摇桨而来。
中年人确实无趣,互相开着低劣玩笑,心里记恨着就喊朋友去打击报复。秩序社会很难肢体碰撞,多是言语绞拉,疗养院不同。格瑞不太参与他们的夜间袭击,但今晚袭击人选与以往不同。是一个小孩,像十九岁嘉德罗斯的小孩。格瑞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年岁,不确定他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嘉德罗斯。然何其相似乃尔。
嘉德罗斯听见他们的声音,房间里的气息混乱,突然听到十分特殊的声音,好像他的小孩。他的小孩不会在这里,除非他真的疯了。这样晃神便被绊倒,房间里响起闷闷的笑声。他爬起来,也不怒。
男人们包抄过来,早前被他嘉德罗斯着狠狠打,现在要一雪前耻。不过他还是个孩子,只是作弄作弄,并不一定要深深地伤害。格瑞贴墙站着,没上去帮他。所有人扭作一团,嘉德罗斯揪住一个的头发,另外还打一两个。各有各保命的本事。
他们被一个个丢出房间,歪七扭八地躺着,骂两句脏话,痴痴地笑开,和身边人吵闹、互嘲。门砰的关上。格瑞还留在房间里。嘉德罗斯捡起红披肩搭在床沿,回头说:“还不走等死吗?”
格瑞走了,回到房间辗转难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