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五种看法
小说: 乐色车 作者:远鹤渊殊 字数:5986 更新时间:2021-11-30 14:43:47
《关于β的三百六十五种看法》
『省略一部分』他们愿意赌千分之一的概率。因此二十六岁男女总容易被杀价,被忽视,在这个尴尬的位置。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这是我对ββ这个行业的拙见。因为我就是个二十六岁悒悒的妓。我二十六岁懒旧的躯体趴在书本上,垫着破烂的盒子写关于性的三百六十五种看法,细细的手指捏着短铅笔,字也写的歪七扭八。我大概十几岁开始在性里面睡觉(我很努力地想,但我确实想不起来),到现在肯定超过十年,缘在我总是遇见以前就上过我的客人,在床上很突然地说:你长大了。我在心里骂他贱人。让你爽的不是你又嫖到那个长大一点的男β,是我畸形的女阴,烂熟的逼。嫖客就不要说这样意味模糊的话,长不长大跟你什么关系。
他们总是这样说,让我的心不断膨大,裂变,压迫到我搁浅的泪腺,泪比某部分流得还要凶,流着泪担忧我的心会不会把我炸死。没有人真正见证到我的成长,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长成了今天的样子。我的记性有时很好,有时不好。我记得我大多数嫖客的某部分,脸和手,记得念过的语文书里的课文,记得妈妈纸剪的红月亮,却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辍学,父母亲的脸孔,以及那个曾经不知道美好与否的童年。
让我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是大概十五岁时的一个嫖客,难得文艺地描述他:小洲(他让我这么叫他)秋似的多愁善感,眉心有颗红痣,像妈妈剪的那个红月亮流的水。他和别的嫖客不同,别的嫖客来脱了裤子半小时之内解决,抽根烟,放下钱就走了。小洲脱『?』衣服,问我多少岁,在没在读书,家里大人知不知道我在卖。我掰着手指,居然也跟着想这些问题,只是不回答。他一边与我玩游戏一边流着泪说话,那时候我还是太小了,手指蜷着抓他的头发,把他抱进怀里,学着母亲的姿态抚慰他支离破碎的心。他让我的小家像一口棺材了。我很少哄人,嫖客只需要我哄他的鸟,这个我的穴做得很好,最会哄骗。
小洲死在我的十八岁,我抠胸口瘘干的疤,他模糊地讲述他的生活悒悒不乐。我都听了三年啦,每一年都有新的郁闷,从学业过渡到事业,我不说话他就含泪无助地笑,小声说:格瑞,我的膀胱空了。我不懂他的意思,一抬头,他已经爬上窗子,幻想自己是鸟,没来得及飞高已经坠落。十八岁,还在性里寻找爱的年纪,亲睹了他的死状。赤『?』身趴俯在窗边,枕着手臂凝望小洲,对性的看法出现了奇异的变化。性只能是性,在里面找爱,便是身在苦海祈求见岸。他死后我开始抽烟,又是一大开销,还好我不需要付房租,抽红塔山有余。小洲葬礼我没去,他的母亲有邀请我,我将两百块的老年机砸进水盆里。我是个畸形的男β,不是他的知心密友,去他的葬礼我只能假意流几滴不珍贵的泪,然后和某一个男人睡觉,拿钱离开。是职业素养,ββ不会有真的泪给嫖客,哪怕他死了。年幼时没有恪守,哄了小洲三年。现在不会再那样。哈,可是世事无常,现在的我只想把当年在小家床上发毒誓的我掐死,再一口口吃进胃里。人他妈的就是个贪得无厌的兽!我也绝不会例外。
在我二十六岁之前,客人的身价和素养参差不齐,有些人戴的手表比我身体里的器官单拎出来还要贵,我整个人不如器官值钱,但他们通常比较客气且爽快;有的人或许比我还要廉价,一千八要杀价格,又不是菜市场买菜。我若能杀价,率先把你杀出房间门。二十一岁时阿越(在站街时遇到的男人)包了我半年,卡里进账两百万。我凝视他很久,没问什么,空手跟他离开小家。一百八十二天,我每天卖一次,不吃不喝也才三十二万多,阿越出手就是两百万。相当于,把我的命买走了。若非我已经抛弃性中寻爱,我或许会爱上他,在遇到嘉德罗斯之前。阿越很烦人,比小洲烦人许多,他的举动我理解为有钱人的呆逼癖好——他的目的根本不是睡觉,而是陪伴。阿越工作忙,偶尔坐班,时常出差,我只需要像宠物一样跟在他身边便足够。不太忙他会让我抱着他看恐怖片,最终我们都睡得腿麻,他醒来就会说:我们去吃好吃的吧!我去给他找外套,这时候我更像金主,阿越是我甜蜜的二奶。不好说,我从未做过类似的身份,但我猜是这样的。生活通常平静无事,他甚至让我和他玩过几次。我不懂,但我不用说话,所以阿越不知道我不懂。我们的交易快要结束前,阿越突然问我:为什么卖啊?很缺钱吗?现在还缺吗?我第一次说这句话,懒得理你。时间到了,我便和阿越分开,他偶尔还来找我,一直到他坠入爱河之前。
做这行会遇见很多人,他们不一定只是来发泄,也会讲讲故事,大多和爱和远方的人有关系。我不知道爱是什么,好似所有人都懂,都能够坠入爱河,而只有我永恒地排斥在外。在我明白性里面没有爱,目睹阿越坠入爱河之后,突然觉得这荒唐的性也没了存在的价值。可如果性失去价值,我的价值也模糊了,不再是清晰的一千八百元人民币。我害怕这样的模糊,因此我把我的价值往上涨了两百。二十多岁,还不算老妓,仍然有人携款找我。我又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性里没有爱,性里只有我。可能是在二十四岁或者二十五岁,我遇到了所有ββ都躲不过的变态,他不是第一个,但他是让我发怒的其中之一。他并没有买下我,他ββ了我。感谢词典,否则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描述他的行径。男β被ββ是正常到无处宣泄的事情,我很愤怒,但我无可奈何。一如他拽我去我的小家,一壁走一壁抽打我,那时候我无可奈何;被掐着脖子,撕扯头发,劈开双腿,他冷笑着说:“他妈的,这种货色也能卖两千,我呸!”,我仍然无可奈何;他让我这样痛,这样受伤害,我却无可奈何,只能高声骂道:“我β操β你妈!妈的逼!”
妈的逼。我发怒会流泪啦,看着好丑,更可悲。无论我如何反抗,如何嘶吼,他的身体都会走进来,腥臭的液体把我弄得发臭。走前还冲我吐了口痰。我是羸弱却高价的玩具吗?或许。我担心他有病,第二天去医院挂号,我不想死在性病上(其实起床时发现身体一直在流血)。护士为我处理伤口,说有点痛,忍一下哦。我想说不会痛,但想了想又不说了,护士不想知道我上药痛不痛。如果我是护士不会想知道患者上药痛不痛,关我什么事呢,反正我不会痛。外伤处理结束,正好到我去看ββ。躺在床上凝望惨烈的白灯,医生问:之前有没有做过什么妇产科的手术。我想了很久回答:打过胎,更年轻的时候。(我真的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否则我一定会写得很清晰)医生没说话,检查我的身体,是痛的,但比昨晚轻松。我想起那个变态,难免愤怒地咬牙,妈的逼,烂人。后来医生说了很多,我只听懂两句,要不要报警和留院观察。我无法报警,如果我要报警绝对不是这时候才报,更早就应该拨出。可妈妈的大剪刀剪碎的不仅是纸张,还有我。耳畔只有机械发出的滴滴声与护士们来回奔走的脚步,我睡着,将要沉眠,不愿沉眠。在此时看见窗外停驻的鸟,它也看我,随后飞走。我的意识跟着它飞走了。明天醒来不会再见到它。
楼下急诊接了两个高中生患者,我刚好下楼去买饭,亲睹两位学生的惨状——一位头破血流,一位趴在担架上,校服涂红。他还醒着,我看过去,他便睁开眼睛瞪过来。他的目光让我想起父亲的眼睛,倏然觉得很冷,浑身冷。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已经从生理上开始讨厌他,嘉德罗斯,真是傻x。没事瞪我『?』干嘛,我又没拿刀捅他。就算捅了,他也不能瞪我,永世不能。年轻人恢复力是比我强些,我被弄坏了,就要在医院住一周,ββ仍然隐隐作痛,偶尔流血。他被捅成那样,三天后就从医院逃跑了(我和他同乘一部电梯 ,他一直看我),据说还是交完钱之后跑的。我出院后在家门口捡到了嘉德罗斯,不想管他,尤其是在被小孩抢了牛奶之后。他没有完全昏过去,我踢他的时候,他醒了,睁开眼睛把钱塞给我,说买你一夜。他说买,我就没办法说不卖。因为我脑子坏掉了。我在他衣兜里发现了我三年前印的小卡片,上边傻x兮兮地写了我的住址。怪不得。明天搬家吧。
他睡一夜离开,离开前要了我的电话,我那时候不知道他在到处躲一群小混混,如果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做。他又不是我的小孩。但我还是把电话给他,在窗子前目送他离开时,抽了一支烟。少年人真是跑得飞快,风都撵不上脚步。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疯了,家里旧旧的破烂留声机被我打开,它还能发出声音,混合着杂音,乱七八糟地响起音乐。我知一切都是无序,我知我此时被音乐声掩盖的嚎叫和挣扎像濒死的金鱼,我知离开这里就意味着要到外面的更广阔的世界,然而,然而——我发完疯端了根板凳坐在窗边,枕着手臂发愣,恍惚间听见身后有吱呀的声音,伴随着少年呼喊:“妈妈。”
守在窗户前,看着太阳落下,月亮升起,一张脸也从黑暗灰败的地方升起。我端详许久才恍然,这哀愁青郁的脸孔不就是我早亡的母亲。她垂下头剪纸,上半身藏在阴影里,下半身暴露在光芒之中。一个男人从她身后走来,眉眼和我好像,眉皱起的神态如出一辙,我忽觉痛苦,流着泪清醒过来。原来方才是梦,不过天还是黑了下去。嘉德罗斯再到这边找我,这回他拿不出两千元,我猜测他裤兜里只有两百块不到。我忏悔我不该,我怎么能放他在我这里睡觉,分文不出呢。可我这样做了,嘉德罗斯不拥有嫖客的身份,随意住进我的小家。小洲让我的小家像棺材,他让我的小家像尚未打扫的战场,使我不得不暂时停止接客。他在这里,我谁都不能带回来。男人多是兽『?』性的,万一……嘉德罗斯终竟只是个孩子。我为此哭了很多次,悄悄地哭。傻x似的安静流泪。不过没叫嘉德罗斯看见过。他屁话太多了,尤其是在喝醉之后,想不通我怎么会让一个高中生喝酒。那天他和阿越一样问我为什么这样贩卖?他与阿越不同,所以打得我措手不及。目光掉下去。他扑过来拽我的裤子,说:让我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他妈的,我怎么老是遇到这种狗逼。我们撕扯在一起,扭曲啃咬!他挨我的打,摸进我的裤子,手抓住我的女阴和极少使用的东西。我把他掀翻,扯痛自己。他又扑过来咬住我。我好烦闷,我发怒怎么会红眼。他说,抱歉。谁会咬着谁道歉,他不真诚,却让我感受到真诚。他松开牙关猛然吻我唇,却使我更加愤怒了:嘉德罗斯,你他β『?』妈无耻!卑鄙!下作!他躺在布满裂纹的地砖上,仰望我抓着裤腰带,狼狈可悲的狰狞。突然笑了,缓缓道出一句话:我喜欢你诶。随后他补充:你为什么要卖,你愿意的话我,我拿我全部的钱来养你。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我发毒誓,绝没有给未成年发过小卡片,遭雷劈的事情我从来不做。另外未成年拿不出来钱。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他说他喜欢我,再然后就是他全部的钱。你有个屁的钱,吃喝住穿都是我的。这话我说不出口,只能点烟,狠狠地嘬一口。他黏过来,全身泛着不正常的红,小声喊:姐姐,我们睡觉吧。谁是你姐姐。我很快地掉两滴眼泪,他没有看见。这么对我说的你是第一个。嘉德罗斯朦胧地看着我,不会儿垂下头靠到我肩上了,想要塞进我的肩窝。小孩,真的好烦,我不要和小孩睡觉。我说不,他就闹我,威胁、撒娇、使劲摸我。我还是不要。我像哄小洲一般,把他按进我的胸膛,这圆弧柔软的胸口,被他脸颊吻红。我想了想,唱一首妈妈的童谣。他骂我傻x。我皱眉亲他的头顶,傻x才会和小孩睡觉。其实才放弃性不久,我却觉得放弃多年,每天坐在窗边剪纸,他在外面乱ββ跑,几乎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打架,受伤,撕扯,男的女的,不死不活地爬过来。几条狗在这个犄角旮旯绞杀,惊心动魄嘞!阿越有天来了,是我二十六岁生日。在门口一探头就说:哎哟您诶这房子,这灯,嘿,咋不换房子诶我的小瑞啊。我懒得理你。他带了礼物,赤脚着扛进来,是一新的留声机。这个呆逼没摘价签。我翻出藏在冰箱最里的啤酒和阿越对饮,阿越和我相处也很久,他喜欢靠在我怀里,今天他有心来,当然要让他靠。
他说:我的小瑞啊,你还卖吗?好多人关注这个问题,我喝酒,说不知道。我写的时候已经二十六岁多,现在回答阿越,还卖呢。改变和放弃对我来说太困难。这时候嘉德罗斯回来了,看见亲密的我们心中有火,但他没有说话,坐到地上。阿越端着酒爬到嘉德罗斯身边,把酒喂到他嘴边,他们要是打起来我谁也不帮。我调换频道到综艺节目。阿越说,小瑞的孩子也该会喝酒。于是嘉德罗斯喝他喝过的半瓶啤酒,一饮而尽,捏扁易拉罐。阿越的手指蜷着,对我笑一声,靠到我耳朵旁边小声说:你喜欢的?是这款吗?我倏然被逗笑,拍下他的脸,你觉得呢?如果是,你就是在挑衅。嘉德罗斯望向我。阿越老总不怕挑衅,只有小孩才会因为这样的挑衅发怒,阿越看不起嘉德罗斯。阿越再多待一会儿,我的棺材小家将遭受血光之灾,还好他走了,带走一罐啤酒和安全。小屁孩的愤怒要泼到身上。
他把我压到沙发上,抢走我的酒喝光,易拉罐在地上痛哭流涕,而傻x喝醉了伸手捏住我的脸颊,眼中有泪,“格瑞,姐姐,他是谁啊?他是不是曾经和姐姐睡觉,不管是操姐姐还是被姐姐操。”我凝视他,回答,你要明白我是男β,不是你的谁他的谁。我是为了活才在这里。嘉德罗斯一直是我的例外,很多话我原是不说的,但看见他,我就说了。但我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把我的话换成,我爱你,我跟你走,我抛弃我原来的生活。不卖了。是他要的,但我不给他;他是例外,但我不知道爱他。他委屈愤恨地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口红,他说:我的十八岁被你毁了。二十六岁毁灭我是不是很快乐?不是,没有很快乐。他不听我辩解,他给我涂口红,眼泪像两颗坠落的陨石般,在我心上砸出坑洞。这是我给你二十六岁的礼物之一。之后他还送了我一条昂贵的烟。
我和他睡觉了。他在我的身体上绽放,流泪,吻我。我知道不应该如此,他没有付钱,我并非不愿,他的身份地位转变不同。他不能再住在这里。写到这儿我蓦然认识到,二十六岁生日那晚的性不单纯是性,它很复杂,远比性本身的名字和意义复杂一千万倍。或许在那一刻起,我和嘉德罗斯是在睡觉,只我仍不知道爱他,是因我还是妈妈纸剪的红月亮,还是怀过太阳的孩子的红月亮,我还是没有变成嘉德罗斯的姐姐,还是镜花水月,一碰就碎。
他睡在我的怀里,抓着我的胸,我看着阿越送的留声机,伸手拨开,播放出《The End Of Innocence》。我笑一声。今后每每听见这首曲子,我都会想起嘉德罗斯和我的曾经。我在如此的夜晚想起我的太阳,我的父亲,想起客厅里的沙发上红月亮流的水,想起窗子旁剪纸的母亲,想起红月亮淌着红呼喊剪刀——更多的还是嘉德罗斯躺在我的怀里,心隔得很近也很远。
第二天,我把他赶走,站在门口说:回去读书。他望着我,冰冷的手拍一下我的脸,我说,走呀。他真的走了。我现在要去买新房子,搬家,离开这个使得我短暂地抛弃过性的烂屋子。今天我在写关于性的三百六十五种看法,我还在这个烂屋子里,趴在一堆没用的书上,垫着破烂不堪的盒子。我对性没有那么多看法,最初性就是我,后来我想在性里找爱,无果,最终我觉得性荒唐,因为小孩把它抛弃了一段时间。
为什么要写三百六十五种,因为每一天我都在等待电话的时候发怒,从而产生不同看法,或许也不是看法,而是伤口。我即将走进二十七岁,还有个叫我姐姐的傻x偶尔光临寒舍,我仍活在性里,并且不打算让谁进来。
嘉德罗斯刚刚打来电话,让我去接他放学,说他流了好多血。我吸吸鼻子,擦擦眼睛,就到这里吧,我答应去接他放学。我对性的三百六十五种看法,我不说,就是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