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变数
小说: 长公主她拒绝登基 作者:不知和初 字数:3340 更新时间:2021-12-02 08:41:23
走什么走?笑话,她苏顾微这辈子赖也要赖死在赵漫霜身边。
由于那身嫁衣早就被她糟蹋得血污一片,穿不得了,所以苏顾微今日穿的还是赵漫霜的旧衣,那衣服对她而言宽大了些,领子那块便松松垮垮地露出锁骨来,被刀剑寒光一照,愈发显得如冰似雪。
苏顾微眼中顿时又飘起了雾,泪水眨巴眨巴地往下流:“都说了我是来嫁你的,又怎么会离开?你若不信,我们今日便拜堂成亲可好?”
赵漫霜听见拜堂二字,登时收剑入鞘:
“免了。”
苏顾微闻言还有些失望,她早就令鹤九一行人隐在山下城镇处等候差遣,就等赵漫霜松口,喜宴即刻便能办起,成婚后再令暗卫在东明山前段修个寨子占山为王,二人便不理世事,过她们的逍遥日子去。
真是想想都令人心底发甜。
只可惜这逍遥算盘终要落空。
“什么,你要出山?”
苏顾微不可置信地立起,前世明明没有这一出。
“你难道忘了令尊曾说你十九岁有大变数,若出山定然死于非命吗?”
赵漫霜剑眉微蹙,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如此反应:
“家父若是真的在梦中授予你谶言,你便应当知道这卦还有下一句——
十九岁年有大变数,趁此时出山可得偿所愿;若是选择留下来,也可一生顺遂;但若是二十生辰过后再出去,便是生离死别,命途多舛。”
“而我不过三月就要过二十生辰,此刻夜狄作祟,天下将乱,正是出山救苍生于水火的好时机,所以,我打算不久便出山。”
苏顾微闻言却只觉得脑中惊雷乍起,劈得她这个负心人满口腥甜血债。
前世建元三十年,六月二十七,距离赵漫霜二十生辰不过三月。
苏顾微蜷缩在床角,青丝散乱,面容苍白。
今天中午她刚得知了刺杀的真相,现在脑中哄哄一片,深宫里养成的懦弱性子只能让她做出在角落里默默垂泪的选择。
中午她带着赵漫霜到那片声响处,只见一道雪亮剑光闪过,草丛里登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等苏顾微再扒拉着赵漫霜的肩膀偷偷看去,惊见地上暗红血液汩汩蔓延,而那血渍源头,则正倒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孩。
苏顾微骇然,跌坐在地:“你杀了他?这只是个孩子?!”
赵漫霜不答,侧脸上点着几滴鲜血,右手握着长剑划开那孩童衣物,苏顾微不忍再看下去,阖上双眼,浑身颤抖,满心绝望地想自己到底是又遇上了个什么样的恶魔。
片刻后,苏顾微觉察自己被人从地上扶起,扶着她的人语气平静,丝毫没有误杀孩童的内疚:“不是小孩子,是夜狄人。”
苏顾微勉强睁开泪眼,试了几次才看清那团模糊血肉中的成年胡人。
只见他仰面躺在一张被划开的皮子里,双目圆睁,面容在四十上下,身材瘦弱,但怎么看也不像苏顾微之前看见的那个汉人小孩。
赵漫霜半搂着她的腰,防止人摔进血污里自己又要多洗一件衣服,一边开口解释道:
“夜狄人的探子,可能是来找你的。夜狄族中有缩骨之术,再披上一张孩童的人皮,便可扮成你刚才看见的模样。”
苏顾微将头靠在女子怀中才不至于腿软跌倒,颤声道:“那孩童呢?是被他们杀死的?”
“没错。夜狄侵扰边境已久,每回大肆烧杀之外还会掠许多妇女儿童,想来这皮子,也是这么来的。”
苏顾微又问:“那为何要来找我?难道是得知了和亲车队被山匪截杀的消息,所以特来寻我回去和亲?”
只听一声轻笑,赵漫霜万年平直的嘴角居然勾起个弧度来:
“这附近的山匪早就被我杀光了,哪里来的余孽?昨日截杀你的正是夜狄死士。”
苏顾微如遭雷殛:“却是为何?我此行是为结双边之好,永息战火,陪嫁中无数珍宝奇玩可资王室,又兼之能工巧匠、稻种禾苗可助百姓农耕民事,乞颜特硕为何要在半途截杀我?”
“珍宝奇玩、能工巧匠、稻种禾苗,夜狄人要的可不是安稳度日,这点小利又怎能比得上你大晟万里江山呢?所以,杀了你,自然有借口再起战火,届时纵然不能长驱直入覆灭晟朝,也可据此再要求岁贡银钱。”
“别说了!”
赵漫霜从善如流地止住口,反正她也不喜欢说话,跟这深宫里的小公主分析一通不过偶然善心大发。
她看了看日头,此刻午休时间已过,该回去看兵书了,于是也不管还躺在地上的尸体,她打横抱起昏过去的苏顾微,觉得轻飘飘的跟拈片叶子没啥区别,不禁咋舌——
话本中说深宫是个磋磨人的所在,如今看来真不错,不然锦衣玉食地供着,好好的一个女子怎么就被饿成这样了呢?
苏顾微醒来时外头已经黑了,她也不觉得饿,只抱着腿默默在床头流泪,原来这趟和亲去不去都是要死的,她的性命根本没人在乎。
“皇家女儿,自幼锦衣玉食地养着,国家有难自当担责。”六弟的那封信不禁又上心头,她越品着越觉得不是滋味,最后竟生出几分恨意来:
好一个国家有难自当担责!
那为何她出嫁之时六弟和父皇还流连于青楼楚馆,他们就是这么醉生梦死着来于国难关头担责的么!
赵漫霜进来时便看见人蜷在床头,嘴唇咬得齿痕交错,鲜红的血珠子顺着苍白下颌往脖子下滴,床褥上开出朵朵艳花。
“你还要去和亲么?”赵漫霜将饭食放下,坐在床头。
苏顾微摇摇头,哑声道:“我也不知道该去哪。”
她漠然张口,朝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诉说自己的生平,从年幼失怙讲到十八出嫁,发现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好悲哀的,比起那个杀死后皮子还被胡人披着的孩童来说,自己这个公主已经享受了太多。
只不过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自己的一生竟如同别人可随口吹散的一抹白烟。
最后苏顾微死死扒着赵漫霜的胳膊,眯着哭肿的眼睛嘶声问道:“若我为男子又会何如?若我为男子!”
若我为男子,定当比父皇和六弟们做得都要好,我晟朝女儿又何须委身蛮族还被杀害?但恨满朝须眉公卿,竟无一人能杀夜狄之威!
嚎啕大哭慢慢变成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最后只听得人如魔怔一般重复着“若为男子”的词句。
赵漫霜一言不发地在床头坐得笔直,不动如山。
末了,那挺拔的身影终是一点点弯下去,将手轻放在苏顾微单薄的背上,只听女子一声轻叹:“那好,我来教你。”
这一教,便是三年。
苏顾微前世也曾问赵漫霜有如此才华为何不出山,赵漫霜只是告诉她养父曾言自己十九岁后出山会有大劫。
可赵漫霜从未跟她提起,那谶言居然还有一段——若是十九岁那年赵漫霜不是为了照顾自己而留在山中,若不是前世赵漫霜又为了自己而于三年后出山……
苏顾微心头阵阵发酸,像是被根弓弦绞住了心脏似的,原来都是因为她。
都是因她这个变数!
作为习武之人,赵漫霜自然五感惊人,她皱眉按住苏顾微手腕:“怎么回事?为何片刻之间气血逆回若此?”
苏顾微闻言立马回过神,强压下心头恸悔,就着刚才流下的泪水做戏道:“我一想到要同你分别,心里难受。”
“这你倒是担心早了,”赵漫霜盯着她,手按在无常剑上,“你自然要跟着我。”
苏顾微知道她这番举动是为防止自己盗窃山中藏书,但心上人就在眼前,她哪里忍得住不趁机占个便宜?
于是赵漫霜只见面前女子眉一敛,眼波一聚,身子便倒在了自己怀里,她想起身也被人给箍得死紧,只听苏顾微撒娇道:
“我就知道霜霜对我情深意重,连出山也要跟我寸步不离,来,亲一个可好——”
“放开!”
赵漫霜大惊之下连剑都忘了拔,她早年同父亲游历天下,倒也算见多识广,怎么就不曾见过这个劳甚子长公主这般没脸没皮的人呢?
苏顾微同她武力不相上下,自是不肯让人逃脱,最后闹了半天虽然没偷着香,倒是一嘴啃到了人泛着薄红的耳垂。
她笑眯眯地看着赵漫霜捂着耳朵落荒而逃的背影,下一刻却敛了笑意,面上寒霜一片:
差点忘了还有个畜牲等着自己去处理。
苏顾微用随手摘的叶子拭去剑身血痕,在她的面前赫然是前世那个夜狄探子的尸体。
这辈子就由自己来沾染这些血债。
“你怎知他是夜狄人装成的?”赵漫霜自她身后缓缓走出,还刻意跟苏顾微保持了几步距离。
苏顾微笑道:“说了你又不信,还是不说的好。”
赵漫霜瞅着她,夜狄缩骨秘术在其族中除却少数族老外都少有人知,自己则是在游历时因着某些机缘巧合,才知晓此中玄机,这人深居宫禁,又是如何得知。
苏顾微收了剑,微笑着任由她上下打量自己,甚至还张开双臂做出想要拥抱赵漫霜的姿势。
赵漫霜警觉地退后一步,开口道:“罢了。”
苏顾微没抱到人,颇觉遗憾,不过现在还是以正事为重。
现在正当赵漫霜日程表上的午休时间,苏顾微随着人又到了溪边,只不过这回,她跟赵漫霜一同躺在了石头上晒太阳。
苏顾微撑着脑袋问她:“你出山是要往哪里去?”
赵漫霜脸上盖着本书:“扮成男子模样,约莫先去考武举,在军中谋个职差。如我所料不错,你和亲‘被杀’后,夜狄那边不出半月便会陈兵边境,到时正好随军出征。”
“你干什么?”赵漫霜脸上的书被苏顾微拿开,却并不觉得阳光刺眼,只因苏顾微双手正撑在她上方,笑盈盈地看着她。
只见女子启丹唇,发皓齿,轻吐一句:
“大错特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