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七、
小说: 明月不归沉碧海 作者:白裴 字数:4685 更新时间:2024-06-28 05:55:52
醒木一拍,这一段也就结束了,台下一片的拍手叫好声。
“且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今日欢聚一堂,得此相见,是吾之缘也,下面诸位想听什么,吾都说之。”说书人走到台前,拱手抱拳。
“这近日听闻永州闹妖患,是那灵祇仙尊出手摆平的,先生可否说上一二。”台下有人道。
“灵祇仙尊就是世间对你师尊的敬称。”小二马上就提上来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雪裳给自己倒了一杯:“天之神称灵,地之神为祇,还能称的上仙尊的,世间唯有你师尊一人了。你师尊啊,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
白暮捏着花生,搓掉红皮,他的师尊,是神台上的人,他的两个字,仿佛针戳了一下他的心脏,也刺激了一下他脑中的神经,白暮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忙摒弃,心虚后知后觉的沿脊骨攀升,将花生吃进嘴里,却觉周围人的眼光都落在他的身上,含着不齿。
说书人扇子一合,眼含歉意道:“此事尚过不久,其中吾还不知内情,不如吾说一出灵祇仙尊与他第三徒结缘的故事,诸位意下如何?”
白暮喝茶的动作一顿,看向那个说书人,三师兄……
台下人觉得可以,说书人醒木一敲,众人屏气凝神,故事徐徐拉开帷幕。
一场下来,白暮才知道他的三师兄锦昀,原是三百年前已亡之国郦朝的太子,原名温策,出生时天降祥瑞,即被封为太子,荣宠无限风光无两,却在十四岁时,国破家亡,流血漂橹。
“祥瑞哪是什么祥瑞,我看呐,不过是招致灾厄导致覆国灭家的祸害罢了。”旁边桌有人议论道。
同桌的附和低低笑了起来,一人道:“就是就是,错把鱼目当珍珠,活该呦。”
“果然啊,祸害遗千年,要是没这灵祇仙尊,他哪有今日。”
“也就是灵祇仙尊心善,悲天悯人。”
……
白暮听着他们的笑声,不动声色的剥着花生,以大拇指与中指夹着花生米,加了修为一弹,花生如箭一般射出,第一个说话的人正端起茶杯喝茶,花生击中他的手腕,那人吃痛,哎呦一声,杯子脱手摔到桌子上,热茶又溅到他身上,那人立马站了起来。
白暮回头就对上雪裳含着戏谑的眼睛,一脸坦然的收回眼神,神情自若的饮尽了茶,茶盏在桌上磕出声响,故事已经接近尾声,白暮起身拍了拍身上道:“我回去了。”
后山的桃花谢了,结了桃子,桃子一天天长大,现在鹤知也会带白暮去完成一些小的任务,以往是觉得他年龄太小,现在是带他出去锻炼锻炼,虽然他还是只能躲在一个地方。
清绝宗管辖范围是五州六十四镇百千余村,实际有什么重要的事是轮不到落霞峰的,他们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鹤知他们倒也乐得清闲。
小妖小怪很好解决,鹤知并不会置他们于死地,而是只会废了他们的修为,让他们重新开始修行。
“他们化形已是不易,不必绝薪止火,赶尽杀绝。”鹤知对白暮说道。
白暮点了点头。
“好了,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在这儿休息吧。”
月上中天,座座孤坟寂冢,枯草丛生,坟上白幡飘荡,黑暗无穷无尽头,像怪物张口的血盆大口,浑浊的空气中弥漫着的似烟若雾,鬼影憧憧,阴气森森,寂静无声时突然响起几声不明的惨嚎,骤然拨动心中紧绷的弦,瘆的人头皮发麻。
“在这?乱葬岗!”诵文一脸震惊。
“怎么,你怕啊!怕鬼啊?”敬钰笑他:“小十,你怕吗?”
白暮摇了摇头。
敬钰准备问吟承,笑容一顿,他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吟承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走路姿势略为僵硬,敬钰落在队伍后面转而走到吟承旁边,伸手握住他的手,吟承手心里尽是汗,他抖了一下,抬头看他:“师兄……”
“不怕。”敬钰用笑安抚他。
“再往前走走。”鹤知道,说着也朝吟承身边靠了靠。
几个人又往前走,不一会儿就将吟承围在中间,鹤知拉着白暮让他待自己身旁,阴风阵阵,明明六月份,吹在人的身上还是刺骨的冷,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几个人,破衣烂衫。
“真是的,这刽子手怕不是个新手吧,刀口切那么斜,害得我总得扶一扶。”说着,伸手扶了扶快要掉的头。
“我才惨,我只能捡个陶罐接着。”另一个被削了一半脑袋的用陶罐接着他白花花的脑浆。
“你们谁踩着我肠子了!”另一个大喊大叫,肚子上破了个大洞,手捂着防止脏腑流出。
“抱歉抱歉。”陶罐接脑浆的人说:“我的陶罐给你吧。”把陶罐给他,自己只能偏着头,脑子里白虫涌动。
“多谢。”破了个大洞的拿陶罐接住脏腑,把被他踩的稀巴烂的肠子混着泥土装进罐子里。
众人屏气凝神,白暮大气不敢出,从他们身边走过,眼睛不敢乱看,错身而过,一股恶臭熏的他胃里翻涌快要吐了出来,他能感觉到那几个‘人’在回头看他们。
“师兄……”
“鬼,不用理。”鹤知附耳道。
前面有一座义庄,门口白幡飘动,飒飒作响,破烂的白纸糊的灯笼上写着奠字,蜡烛微弱的烛火明明灭灭,突然响起一阵哇哇的乌鸦叫,一阵风卷起枯叶和黄色的纸钱迎面朝他们吹起,尘土飞扬,几人伸手掩面,鹤知吱呀一声推开门,院中停放着几口大而黑的棺材,肃寂而又有强势的压迫感,倏忽棺盖动了一下,好似要有什么揭棺而起。
鹤知看向吟承,吟承朝鹤知挨进了一些,摇了摇头:“没……没事,我这次出来就是练胆的,我不怕。”
“不用勉强。”鹤知还是有些担心:“不行就不进去。”
“真的没事。”吟承勉强扯起一抹笑,长呼一口气,一脸我可以。
“那你们先等一下。”鹤知和诵文走了进去,穿过棺材,隐隐听见棺材里咯吱咯吱的响动声,回头一看又什么都没有,须臾又响起吱拉吱拉的指甲挠木头的声音,又仿佛有人在窃窃私语,不过一会儿鹤知出来带他们走了进去:“好了,今天就在这休息吧,小八小十,你们睡在这儿,晚上有什么动静切勿睁眼,也不用管。”鹤知把他们安排在一个角落里。
“好。”
“师兄这里有糕点,你们先吃着垫垫肚子。”鹤知从袖子里拿出一包东西,敬钰点了几炷香。
“谢谢师兄。”白暮接过来,打开来和吟承一起吃。
吃完了就缩在角落里睡觉,困意上头,迷迷糊糊间听到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困意立马没了,瞬间清醒,越清醒,越有一种感觉,似曾相识的感觉,心口又开始莫名其妙的疼痛起来,他又看到了,那个人,被锁链束缚着的人。
“你是谁!”他问。
那个人头发依旧遮了脸看不清,但他启唇说了句,他听的很清楚。
他说:“我,就是你啊……”
白暮惊大了眼睛,从梦中惊醒过来,惊魂未定,外面刀剑击玉敲金,持续不绝,白暮起来趴在窗口上看向外面,鹤知他们几个人正和什么东西缠斗在一起,定睛仔细看,是刚才遇到那几只鬼。
恶鬼獠牙利爪,残了半个脑袋,空荡荡的脑子里已经没有脑浆,唯有虫子簌簌掉落,虫子拱着在浑浊的凸出眼眶的眼珠子上,喉咙里发出刺耳的诡笑,白暮受不了捂住了耳朵。
吟承闭着眼摸索着爬过来将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安抚到:“不怕不怕,师兄在呐。”
“……”
抱着他的吟承一直在抖,眼睛都不敢睁开,白暮同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师兄,没事,我不怕。”
吟承好像听不进去他的话,一直重复着让他不要害怕,泄气般的道:“果然还是不行啊,下次还是不要出来拖师兄们的后腿了。”
屋外利爪次次袭向敬钰的头,面目狰狞,笑容贪婪,动作迫切非常:“脑浆……脑浆……哈哈……”
敬钰不急不忙的滑退向后躲开,骨刀落地瞬间一个坑,鹤知后退一跃跃之一座黑棺材上,肚破大洞的腹部只剩黑黢黢的窟窿,一骨刀下去棺盖被劈成了两半,棺下椅子四分五裂,棺材歪倒,劈成两半的尸体骨碌碌的滚到一旁。
白暮眼神一侧,屋里的一座棺材突然开始剧烈晃动,棺下板凳承受不住四分五裂,霎时棺盖被棺内之物破开鹤知下的封印,一只腐烂的手抓住棺材,棺中极度腐败的尸体坐了起来。
“小心!”伸手将吟承推开,一把骨刀劈在他身后的窗户上,窗棂霎时破碎成渣,黑暗中,看不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只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白暮召出清浊,格挡住它又来的一刀,刀剑相撞,尸水与腐肉溅到白暮的身上,腐尸的脸已经高度腐败,完全看不出原样,白暮后退几步,没忍住扶着墙吐了起来。
屋子狭小,白暮退到院中,才看到那鬼,心口洞穿一个大窟窿,头发散乱,烂肉不断的掉到地上,一滩又一滩的烂肉里不断翻涌着白色的虫子,恶臭四散,一双浊眼无神的盯着白暮,喉咙沙砾厮磨般的声音:“心……”
“小十!”鹤知喊了一声,但有恶鬼阻挠,心里捉急,只想速战速决。
腐尸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刀逼来,白暮迎面对抗,清浊剑剑气直接将那鬼震飞,那鬼撞在一座棺材上,棺材轰然倒地,他身上的肉掉的更多,逐渐露出白骨,从棺材里面滚出一具尸体,那鬼像蝶看见了花,伸手直接抓出心脏,心脏已经萎缩发瘪。
“不行,不行……”发疯般把那心脏捏成碎渣,把那尸体撕成几块,而后看向白暮,邪笑着突然袭来。
清浊耍出一个又一个晃眼的剑花,衣袍翻飞时挡下一刀刀攻击。
只是那鬼再如何,在白昙的清浊剑前也如蝼蚁一般,白暮踩蹬棺材一个翻身,剑还未挨进那鬼身,那鬼一只手臂就被砍下,那鬼嘶吼一声,攻势加猛,白暮只顾前面没注意后面,鬼手正爬上棺材伺机而动,瞅准时机,朝他的后心窝袭来。
诵文注意到这边,躲了一下劈来的大刀,立马甩剑刺来,一支短箭咻的一声穿过恶鬼的眼睛钉到土墙上,恶鬼没了眼睛,留下一个空洞,然而恶鬼只是顿了一下,鬼手依然活动自如,就在抓进他后心的一刻,清浊显现白光,一朵昙花把他护在中间,昙花转瞬即逝,那鬼也已魂飞魄散,而诵文的雁芜转过了弯又回到诵文手里。
师尊……
“小十,没事吧。”诵文解决了恶鬼就赶紧跑了过来,把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转了几圈的看了一遍,看到他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
“没事。”白暮看他。
众人解决了厉鬼都围了过来。
“没事就好,不过我们家小十也能独挡一面了,不错啊。”敬钰道。
众人一通夸,夸的白暮都不好意思了,脸烫的不行。
“小八呢?”
吟承扶着门走了出来:“没,没事。”
敬钰走过去扶着他。
恶鬼都解决完了,天边都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这一晚上没休息还斗了一晚上鬼,累的不行,但再累也不可能在一堆断臂残肢,腐烂发臭流着绿水的五脏六腑中休息,而且身上还沾了不少,诵文都已经被熏的直干呕,这衣服是一秒也不想穿了,也不能要了。
回了落霞峰先去了温泉池洗澡,几人臭气冲天的熏的拿衣服过来给他们的黎荮和吟承都不敢靠近,丢下衣服就跑,诵文看着俩人的背影吐槽了句小没良心的,还抬起胳膊闻了闻真有那么臭吗?不闻还好,一闻当即吐了起来,胃内空空只吐了些酸水,直翻白眼。
“下回再有捉鬼的活,打死我也不去了!” 诵文吐的脸都白了,有气无力的:“每次去都要丢一件衣服。”
鹤知要先过来跟白昙汇报情况,清洗干净了身上就穿了衣服去找白昙,白昙站在殿门口,看着面前的一朵蓝蔷薇,忍不住伸手扯掉一片花瓣,再扯掉一片,一片一片又一片,远远看到鹤知的身影朝自己走了过来,垂下手,宽袖遮去他的手,走到他面前,一礼道:“师尊。”
“嗯。”白昙应了声。
白暮回来的时候鹤知已经说完事情,行了一礼退下。
“师尊。”白暮几步走到白昙面前,喊了一声,笑意盎然。
“鹤知刚与为师说起你进步了很多。”白昙微微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原来那么厉害了,那需要为师给你什么奖励呢?”
“……”白暮直接抱住了他,须臾就松开了手,腼腆的道:“这样就好。”说着就告退小跑回了偏殿。
风吹起白昙的衣角,他就站在那里站了许久,摊开手,掌心中蓝蔷薇花瓣徐徐落下,思来想去还是往偏殿走去,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走进去,白暮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但他睡的很不安稳,双眉紧蹙着,表情很是痛苦,手紧攥着被子。
白昙伸手放在他的胸口,用修为去安抚他,白暮眉头逐渐放松,睡容逐渐安稳,呼吸逐渐放缓,气息平稳。
白昙收回手,给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从手中幻化出一朵昙花放到他的枕旁。
白暮确实是做噩梦了,那个人说他是他,那他们就是同一个人,是现实还是臆想,还没想个所以然,胸口一阵暖流,所有景象化为虚无,春暖花开,他只看到一个人。
“师尊……”
正要离开已经走到门口的白昙听到他梦呓了一声,回头看了看,没有什么异常,开门离开。
敬钰推门而进,桌上的香炉里袅绕出白烟,吟承睡的很好,枕边放着一枝昙花,将手中装着冬至的盒子放回袖子里,退出了房间轻手轻脚的关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