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副局这个时间点找我们，可不是为了什么公道正义吧，您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讲出来。”沈安说，“我的目的就是报道真相，而您想让我们报道，如果我们的目的相同，那就更不用绕这些弯弯绕绕浪费时间。”

谢立海愣了一下，笑了。“真是少年气盛啊。”他说，“姚主持推荐你，我还不放心，一个年轻人怎么来做好这起报道。”

“姚倩?”季随流一下子抓住重点，很快重复一遍。

“对，一开始打压这起案件的报道是为了让上面的人不怀疑，我私下里找到了姚主持，希望紫金电视台能继续报道这个案子，姚主持说她是台头，不方便站出来，便推荐了你。”谢立海道，“姚主持说小沈记者一定不会放弃报道真相，你会主动要求推进案子的调查，看来事实果然如此。”

他停顿片刻，话锋一转，目光看向季随流，“几年前听说过季随流季记者的大名，如果你还想再次踏入这个领域，这会是个机会。”

闻言季随流和沈安都愣住了，还没等季随流发言，沈安便抢先一步替季随流开口，“你什么意思?”

谢立海很好脾气地说，“如果想再次进入这个行业，做他热爱的职业，那这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紫金电视台向来不畏强权，敢于报道，敢于说真话。当初开除季记者是不得已，有机会了，自然要再请回来。”

“你是为了什么?单纯地想在换届的时候拉你上司一把?”季随流道，“别画大饼，我们文字工作者比你能画。”

他这话话里带刺，也许是谢立海提到了当年他被开除惹得季随流心生不爽，他没了一开始的低调样子。倒是沈安一改初见谢立海时的处处带刺，他一听到季随流能再次回到这个行业就激动不已。虽然季随流提起新闻这个专业的时候表情不痛不痒，仿佛他是被迫选择。但沈安仍然记得他来到大学演讲的时候，提到自己专业时脸上神采飞扬的表情。他自认为自己算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人士，把理想看的很高，自然也理解季随流对这份职业的热爱。

沈安刚想说点什么，就被谢立海打断了，“有自己的私心。”谢立海诚实回答了季随流关于“换届”的这个问题，“但也有别的目的——黄局不知道那么多事，赵诚他们都是我的战士。”

他的话音渐渐弱了下去，沈安听不明确了。季随流也轻笑一声，他们没有就这个话题聊下去，谢立海率先站起来，沈安与他握手，双方算是达成了协议。

等谢立海走了，沈安和季随流才走出会客室，姚倩在门口等着。季随流一眼就看见了她，他大叫一声姚倩的名字，很愤怒。

“别这么生气。”姚倩打着哈哈，“不就是随便泄露你的地址吗，小沈又不是什么坏孩子。”

“还有呢?”季随流咬牙切齿，盯着姚倩。

“把你拉进这场案子来嘛嘛。”姚倩心虚地掏手机，“你早就发现每件事后都有我的手笔——我这不也希望你早日回来。”

沈安在他们背后就跟个背景板一样，听他们两对话才发觉确实是每件事后面都有姚倩，无论是主编向他推荐姚倩，还是一起调查的姚倩学生白姝，姚倩看上去像是早就洞悉了一切，但却什么也没跟他们透露。

“别这样看我，小男孩。在你们去写新闻稿之前我可以在给你们透露一点东西。”姚倩把头发撂在耳后，“赵诚找过谢立海——在他死之前，谢立海可是他唯一信任的人吧。”

她诡异地停顿了一下，朝沈安露出一个笑来，“谢立海答应要帮他，他也帮了他一把，在他死之后。”

等回到季随流和沈安回到家中准备新闻稿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了。沈安把白姝发给他的死亡证明拿出来看，常国健死于心脏衰竭，有一部分是药物的作用，时间已经过得太久，再去调查什么时候摄入带我药物，虽然可以推断出时间，但也难找出凶手了。

季随流道:“现在可以大概理清整个案子了，大概是当地公安高层与当地毒势力有勾结，从中谋取暴利，他们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放过了已经被逮捕的申纪春——我想起来了，黄忠黄局长就是因为逮捕申纪春有功，才破例提拔。这个也可以看做是一个要点，但是赵诚在一次出任务中发现了申纪春仍然活着，他和同伴常国健二人偷偷调查被发现，赵诚向谢立海求助，常国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完全相信谢立海。谢立海应该是暗中搜集证据，但是明面上他向黄忠透露了一点赵诚之情这个事，以此来博得黄忠的信任。”

“然后赵诚就死了，常国健被发现和赵诚有往来，也没能逃过一劫。”沈安插嘴。

季随流不赞成地看着他，“别打断我——但你说的对。”

沈安短促地笑了声，他低过头去写自己新闻该，季随流站在他背后看，一边抽烟一边指点他哪里措辞有问题。沈安明显心不在焉，他糊里糊涂地按着模板写，一边写一边想赵诚死之前会是什么反应。

他想着什么?他会在死之前想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吗?他是否知道在自己死之后，他的家人也被打上屈辱的标签，放在整个公众之下接受审判吗?他是否会后悔自己站错了队，如果他选择同流合污，亦或是视而不见……

“专心点。”季随流在他背后不耐烦地打断他胡思乱想，“你这一行只有十六个字，其中有三个是错别字，想什么呢?”

这话问出来他也愣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沈安在想什么，于是季随流思考了一下，说:“你知道为啥记者被说是最容易出叛国贼汉奸的职业吗?”

这完全是无稽之谈，沈安一下子就愤怒了:“我没听说过，谁这么说话，太没脑子……”

“那是因为调查记者见到的黑暗太多了，当然，记者也是个最容易收贿赂的职业。金钱，黑暗，谁在里面谁都会沉沦。但我们不能因此就对这个国家失望，你在做的努力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这个国家，我们靠报道事实来警醒世人，来发现弊端。”季随流不回答他的问题，他挠了挠自己的耳边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杨晋……我的一个前辈就是这样说的。我觉得他说的对，总有人负重前行。”

季随流又说，“你看，姚倩也是个新闻人，她没有第一时间报道，因为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她的私心是希望我能再次回到这个岗位，你想说让所有人都大公无私，这不可能，你没那个能力做到这些事情。我们都没能力，我们能做的是什么?是让赵诚的家人，李晓梅，赵康他们不再受世人的言语打扰，是给赵诚一个清明，给所有人一个警醒。我们那能做的就是这些，别把自己陷入感情里。记者报道真相，添油加醋书写感情的那叫作家。虽然大家都是文字工作者，但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

沈安似懂非懂。他这个年纪，一腔热血，满心的理想主义，看不得一点恶，结果刚进社会，就被恶意糊了个满脸，季随流这么说也不能改变他什么，但他隐隐约约在心里给自己下了个定义，给自己划了条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