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四、
小说: 明月不归沉碧海 作者:白裴 字数:4197 更新时间:2024-06-03 08:08:16
白昙再一次昏迷了四天,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白暮趴着床边,锦昀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虽在弹琴,但无琴声。
白昙张了张嘴,喉咙干的好似要冒火,他想要喊锦昀倒水,张了张嘴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得伸手拉扯了下白暮的衣服,白暮动了动,抬起头。
“师尊?”白暮立马坐了起来。
“水……”白昙好不容易才从喉间挤出一个字。
水?对了,水,起身准备去倒水,而锦昀已经端着茶走了过来。
白暮将枕头垫高了些,把茶水递到他嘴边,仔细让他饮下,小心擦拭从嘴角流出来的的茶水,白昙终于好受了一些,如久旱逢甘霖,消了喉咙里的火,一会儿就喝光了一杯茶。
“师尊还要喝吗?”锦昀接过空茶杯问道。
白昙慢慢摇了摇头,他的脸色极白,近乎透明,胸口起伏很大,像是在很用力的去呼吸,可是又好像牵扯到了痛处,让他的眉一蹙再蹙,眼尾的锐利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倦怠隐忍,额上一层细密的薄汗,眼睛半阖,微微咬着毫无血色的唇,恍若在忍耐巨大的痛苦。
白暮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哭,忍着忍着,憋的双眸又红了起来,咽下哽在喉间的酸涩,蔓延到心脏,被箍着似的疼,眼泪还是一颗一颗的往下掉,看着好不可怜,带着哭腔道:“对不起师尊,我错了下次不敢了,以后都不敢了。”
白昙看着他的眼泪,终是心软道:“那么会哭,伤还疼吗?”
白暮说不出话来,只是含着眼泪摇头。
怎么会不疼,那七下鞭子是真真切切的打在背上的,而且白昙内力紊乱,施加在鞭子上的修为或轻或重,并无定数,鞭痕充血红肿,相交的地方甚至破皮出血,白昙想想那天,他的背上有好几道血痕,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好不全的。
白昙伸手给他擦掉眼泪道:“为师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哭的这么伤心,为师哄哄。”揉着他的头。
白暮用袖子抹泪,他能感觉到白昙的手在抖,哭肿了的眼睛再次流出眼泪来,墨玉似的眸子还泡在眼泪里,更加的晶莹润亮,鼻子也哭的红红的,可怜巴巴的,恍若谁不要他了被抛弃了一般,白昙念了句小哭包。
锦昀准备去饭堂让邝茴煮些米粥,中途遇到鹤知,把白昙醒的事说给他听了,等他端着米粥回来的时候,白昙的寝殿里已经被他的师兄们站满了。
“师尊您终于醒了,您还有哪里疼啊?”黎荮眼泪汪汪。
“为师已无大碍,你们不必再为为师担心。”白昙半坐在床上,声音有气无力。
鹤知对黎荮他们说:“师尊刚醒,还需要多休息,我们都先回去吧,让师尊好好休息。”
不消一会儿,偌大的寝殿只剩下白暮和白昙,白暮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端出米粥,走到床边跪下。
“坐着。”
白暮顺从的坐到床边,不能惹白昙生气,免得白昙牵扯伤口疼。
白暮用勺子挖了一勺粥,小心仔细的吹凉喂到白昙嘴边,白昙张嘴吃下,温度刚刚好,一碗粥吃了很长时间才见了底。
“师尊,您还饿不饿?”白暮用袖子给他擦嘴。
白昙道:“不想吃了,为师是不是又睡了很久?”
“五天。”
“五天啊,是有点久了,你也没好好休息吧。”看到他眼里的红血丝犹如根须蜿蜒已经眼底的一片乌青,疲态尽呈现。
“我没事。”白暮笑了笑道。
“为师想要睡觉了,你也回去好好睡一觉。”白昙说完才发现自己还穿着血衣,身下是红了一半的床单,床单和血衣已干,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顿时嫌弃的不行,一张脸皱成了包子褶,眉也皱的死紧。
“师叔说您现在不能动,要好好躺着。”白暮看出他的意图,眼神坚定的道。
白昙没并没有说什么,只让白暮拿来了两条毛巾,一条叠了三回垫在他的腰下,白暮扶着白昙让他躺下,给他掖好被子,出了大殿。
脚步声渐远直至再也听不见,他能感受到,血在缓慢流出,不得不又拿来一块巾帕环在腰上,与腰腹摸到一手的湿润,刚刚垫的那条巾帕早已再次被血完全浸透,床单的边缘正在一滴一滴的滴着血,绵长的疼痛让他难以自持,眉就未曾舒展过,白昙看着自己一手的鲜血,不由得叹气,他这幅破烂的身体,真是一如既往的没用,也不能任由其下去,白昙隔空取来止血的药,和水吃了一整瓶。
腹部的伤口疼痛不减,为了减轻痛苦,白昙只能侧躺着将呼吸放的又轻又缓,血也不再流出,勉勉强强睡到晚上就醒了,他坐了起来,空寂的殿里只有一盏烛火晃动了下火苗,即将燃尽,化了的烛如人落不尽的泪一般,白昙看着那盏蜡烛想到了白暮。
似锦出现在他的面前,白昙未曾看他道:“不生我的气了?”
“弟子哪敢生师尊的气。”似锦拿软枕垫在他的腰后,又将被子给他掖好,之后去倒了杯水来给他。
白昙接过喝着,似锦坐在床旁的脚踏上,不在说话。
两相无言,白昙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水,很快就喝完了,把玩着空杯子,片刻,伸手抚摸着似锦的脸,像是在安抚一只在独自生闷气的小兽,似锦闭着眼睛如一只小猫般在他的手上蹭了蹭,无需多言,从塔底的最深处至今,已经有了一层无需言表的默契。
“师尊。”
“嗯?”
似锦只是唤了一声,没有说话,沉默再次蔓延,良久似锦就消失了。
殿里重回静谧,仿佛层层涟漪荡开重回平静的湖,白昙静静的坐着,他的眼眸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缓缓流淌。
左右也睡不着,捂着腹部强撑着坐了起来,盘腿闭眼,昙花在背后显现,徐徐绽开,只是最中心,只剩下一瓣,妖丹缓缓从心口旋出,只是细看的话,上面有几处细小的裂纹。
运功调息休养,蓦地睁开眼睛,捂着胸口,嘴角流下血来,意识一个模糊,差点又要晕过去,妖丹修补完全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况且他现在身受重伤,更没有其他精力去修补。
不知不觉已是早晨,有人敲门走了进来,白昙听到脚步声赶忙把嘴角的血迹擦掉,看过去。
“师尊,您醒了?正好该喝药了。”鹤知小心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了过来,还没靠近白昙多近,白昙就闻到一股苦涩其中还夹杂着其他说不出来的味道,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心里一阵抗拒。
白昙再抗拒还是接过了药,鹤知去倒了杯水端给他,之后去点亮寝殿里的蜡烛,原本昏暗的房间灯火通明。
白昙一手端药一手端水,眉越皱越深,实在是不太想喝。
“师尊,您生病了也要好好吃药,吃药才能好。”鹤知走到床边,从床边的瓶瓶罐罐中挑了几个瓶子倒出几粒药丸道:“这些都是内服的。”
鹤知看白昙实在抗拒喝药:“以前邝茴生病不喜欢吃药的时候您都会准备好糖果,我去给您拿糖果。”
白昙刚想说不用了,鹤知已经把药丸放在桌子上走到了殿门口,不过他出门拐了个回廊迎面就遇到了白暮。
“大师兄。”
“嗯,你去城里了?”鹤知看他大包小包。
“我刚刚去看了九师兄熬药,怕药太苦,师尊不容易喝下去,我去买了些糖果和果脯。”
“那正好,我原本也想着去拿一些,现在你买来了我也不用去拿了。”
白暮几乎每一样果脯都买了一种,还有糖果,还提了一个食盒。
白昙硬着头皮把那药喝了个干净,难喝的他皱了一张脸,立马喝了一口水缓和,可是还是好苦,从白暮手中拿了一块果脯吃,甜酸的味道勉强中和了苦涩,白暮又剥了颗糖果给他。
鹤知重新倒了杯水,把药丸给他,白昙接过来吃了下去。
白暮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酒酿圆子,上面洒了桂花,淡淡的酒味加上淡淡的桂花香,圆子软糯,甜甜的,终于疏解了药的苦味。
酒酿圆子很好吃,可是只有一碗,白暮还买了一碗桂圆红枣枸杞银耳羹。
“师尊,我听别人说这个补气血,还有那酒酿圆子师尊喜欢吃,明日我去多买几碗。”说着舀了一勺银耳,银耳稠黏,也是不错,白暮伸手擦掉他嘴角沾到的桂花。
“嗯。”
时间不早了,鹤知也先回去了,前几天买的桂花糕被毁了,现在白暮又重新买了一份。
“师尊,我给您读话本。”白昙重新泡了一杯茶水给他。
白暮随手拿了一本书开始读,白昙半靠在床头,捏一块桂花糕边吃边听,烛火摇曳了几下,少年的声线清朗明晰,吐字清楚。
现实与记忆重叠,白昙笑容顿了顿,敛了敛眉,眼睛注意到枕边的发带和平安结。
“这个…也是你买的吗?”伸手拿在手里。
“嗯,我觉得好看,就买了来送给师尊,不知道师尊喜不喜欢。”发带不算太贵重,白暮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
“好看,为师很喜欢。”白昙对他弯了弯唇。
“师尊喜欢就好。”白暮很开心,脸色绯红。
“这绣的是什么花?”注意到尾端的刺绣。
“向阳花。”
“向阳花?”白昙想了想,他应该见过这种花。
“哪日我种给师尊看。”
“嗯。”
白暮继续读书给他听,白昙看着发带出了神,寝殿里只有白暮不疾不徐的读书声,读着恩怨纠葛,缠绵难舍的男欢女爱。
白暮读了一半多,白昙已经侧着面向里睡着了,白暮只点了一根蜡烛,没有回自己的偏殿,而是坐到床边趴在床上守着他,白昙睡觉是皱着眉的,很不安的样子,他怕晚上白昙万一有事,他能知道照顾。
白昙睡不着也一定是因为伤口疼,白暮束手无策,即使想能让他替他受这痛苦,可他做不到也没办法做到。
白暮趴着没多久就睡着了,他这几天亦没怎么睡过好觉。
一轮月亮挂在天上,星河万里,是正月十五上元节节,却大雪纷纷,雪压弯指头,这一晚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一晚了,他的音容笑貌依然记得很清楚,他们一同坐在秋千上,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簪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质问: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梦境逐渐支离破碎,他的质问还在耳边回荡,往事的一幕幕都是把剑,他的心现在已经被剑插满了,每一下的跳动都在剑上碾磨,血流不止,疼痛难挨。
回忆锥心蚀骨,念意永难消逝。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想这样的,我也没办法,我是真的没办法,对不起……”
白暮被白昙的梦呓吵醒。
“师尊?师尊?”白暮轻声唤他。
“白暮…暮暮…”
“师尊,我在这儿,我在这呢。”
白昙陡然清醒,睁开眼睛,呼吸逐渐平缓,额头上冷汗涔涔,偏过头看到一脸焦急的白暮。
“师尊,您做噩梦了吗?”白暮担忧道。
“为师没事,你怎么还在这儿?”白昙捏了捏眉心。
“我想师尊刚醒,还需有人在身边照顾,师尊要有事,我也好能及时帮忙。”
“上来一起睡吧。”白昙这样看他会压着伤口,疼的他只能重新面向里面。
白暮愣了愣。
“我挪不动,你睡里面。”
“不用了师尊,我就趴在这就好。”
“听话,别明天你又感染风寒生了病,为师又要担心你。”白昙掀开被子,拍了拍床。
白暮脱了外衣只着中衣躺在白昙身边,白昙伸手给他盖好被子,白暮睡姿中规中矩,敛声屏气,一动也不敢动。
好久好久才敢稍稍的侧脸,侧脸就能看到白昙的脸,闭着眼睛,呼吸平缓,吐气如兰。
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几更,白暮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翼翼用右手手肘撑着床,轻缓而慢的翻身,面对着白昙,心脏剧烈的跳动,他感觉他好像在做坏事一样。
鼻间盈盈绕绕一股夹杂着药味的清润的香,白暮伸手勾卷他一缕青丝在指尖,再看了看白昙睡的很熟,睡意渐渐将他淹没,快要睡着的时候白昙伸手,胳膊搭在他的腰上,白暮再一次被惊醒了。
“师尊?”白暮小声的喊了一声,紧张的心脏又开始狂跳。
白昙是真的睡着了,没有任何反应,房间里寂静无声。
翌日醒来的时候,白昙一睁眼就看到白暮,意识回笼想了想,想起昨天的事:“白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