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参加公审这一天一大早上就出师不利:季随流和沈安不约而同地睡过了头，这归功于沈安昨晚说自己来设闹钟结果他忘了。季随流默契地也没订闹钟，于是他们错过了早饭时间。季随流只来得及匆匆抹了把脸，就拽着前一天准备好的公文包飞奔出酒店，沈安在后面跟着他，时不时把着急过头走路都要摔倒的季随流扶起来。

万幸的是他两赶到公审现场的时候，公审还没开始。他们朝等在外面的人点点头，出示证件后就找了个地方坐下了。坐在他们旁边的人看了他们两眼，给他们让出一点空来，季随流注意了一下，发现是中央报的同行。

“季老师！”那人看见季随流看他，他也马上意识到了这是谁，露出点惊讶的神奇，眉梢都爬上了喜色，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和季随流握手:“久仰大名，我是中央报的徐微。”

“你好你好。”季随流赶紧和他握手，两人客套了一会，把沈安落在一边。

沈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他对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叫季随流“季老师”总是充满了敌意。这点敌意他自己没发现，自然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就是心口堵得慌，很不舒服。

于是他赶忙凑上前来，冲着徐微咧嘴很友好地笑:“徐微——溪村制药造假案的报道人，我知道您，久仰大名，我是沈安，紫金电视台新人记者。”

徐微这个人看上去也很没头脑，冷不丁被沈安一打岔，刚刚注意点还在季随流身上，下一秒开始热情地和沈安握手，沈安被他的热情搞得多少有点尴尬，正想说点什么，外面传来了不小的动静声，他们齐齐回过头去看，马燕被人带着走上了被告席。

他们参加的这个公审原应被叫做公开审判，。指的是法院在法庭内审判案件公开进行的诉讼原则，开庭时间、地点对外公开，允许公众旁听和新闻记者采访。和公审应该划分开来，听众大部分是受邀而来，也有自愿前来看热闹的。马燕这件事在当地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因此来看热闹的人也不少。

季随流拿起相机拍照，沈安也在边上架起摄影机准备录像。他盯着镜头，最先出现在镜头里的是马燕佝偻的背影，她低着头，弯着腰朝前走，仿佛整个人都低贱在了尘埃里，旁边有不少人都在骂喊起哄，乌泱泱的人群挤得看不见马燕的神色。这让季随流皱了皱眉头。等到被告原告法官陪审坐定，季随流这才看清马燕的脸。也许是生过孩子后有些发福，又或许是被关押的几天并没有休息好，儿子的死亡也在折磨着马燕的灵魂。马燕看起来憔悴不堪，她的脸不正常地水肿着，远没有季随流在钱志刚发布到微博上的结婚照上看到的那样青春明艳。

沈安给了马燕一个特写，把这个面容憔悴的妇人放大在镜头里。

喊了安静过后，整个会场安静下来，闪光灯也收敛了很多，法官复述一遍案件经过，然后双方开始辩论。

协助马燕的辩护律师一句话引起了轩然大波:“请问原告是否知道被告患有产后抑郁症?”

坐在原告席上原本还流鼻涕擦眼泪的钱志刚手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的律师抢先一步代他出口:“原告钱先生在知道妻子患有产后抑郁症时，主动担当起责任，为此还请来了在老家的母亲赶过来帮助被告带孩子，请问被告产后抑郁症，就可以杀害自己的亲生孩子吗?”

“据我所知，原告的母亲并没有在帮忙带孩子上有多大帮助，甚至在日常生活中给了被告大部分心里压力，包括语言侮辱和冷暴力等行为，请问原告是否知道这件事?”

“我当然知道！我也有努力地从中调节我母亲和我妻子之间的关系！”钱志刚马上大声地为自己辩解，“天底下婆媳矛盾那么多户人家，怎么就她马燕想不开?怎么就她要杀人！我母亲哪里亏待过她……你们听听看这是人话吗?我一岁的儿子啊……”

“在日常走访调查中，有不少邻居可以证明原告钱先生在马女士怀孕过后都尽量早点到家，照顾马女士和孩子。”钱志刚的律师迅速补充道。场下一阵哗然。

“这个恶毒的女人！她杀死了我的儿子……”钱志刚还在那里叫喊，他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些歇斯底里了起来。季随流让沈安给他一个特写，又回过头去拍马燕。

马燕低垂着头，眼神飘忽不知道在看哪里。她木楞地站在那里，面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疲倦，就好想背后的喊骂和丈夫的控诉与她无关一样。

马燕的律师高声反驳道:“有不少邻居也可以证明钱志刚家经常传来砸凳子摔碗筷的声音，我们在被告身上也发现了一些因为殴打虐待产生的疤痕。这些疤痕可以证明原告对被告有长期家庭暴力的行为。除此之外，也有线人反应原告在被告怀孕期间有出轨的行为……”

他的话被钱志刚打断，钱志刚几乎是有些粗鲁地朝着被告律师呸了一口口水，这个行为被法官斥责，他有些畏缩地四下望了望，很快有梗起脖子大声道:“她一天到晚躺在那里好吃懒做，我打她那是她活该！我在外面辛苦上班养活她，她却不给我个好脸色，哼！”说到这里，他冷哼一声，眼神透露出一股狠意:“至于出轨?无稽之谈，你拿出证据来！”

沈安在听见钱志刚婚内家庭暴力的时候就皱起了眉头，他悄悄凑近了季随流，小声道:“这人活在上个世纪么，什么封建思想。”

季随流也拧着眉头看钱志刚，钱志刚身高不高，大概只有一米七左右，块头却很大，季随流不难想出马燕和他站在一起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典型的糟粕思想。”季随流讽刺道，“就这样的还有人肯嫁给他。”

沈安反驳他，“那人在结婚之前可能伪装了，婚姻有时候就是一场赌注，知人知面不知心，知道他结婚前什么样，谁知道他结婚后什么样。”

季随流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在理，他刚想说点什么，那边钱志刚突然高声喊了出来，“我打她是我不对！她就可以杀死我们亲生孩子吗?啊?我儿子才一岁啊！一岁啊！！！”

整个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但比起那边看上去要崩溃的钱志刚，马燕依然是那样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她闭着眼，抽搐一样嘴巴一张一合念叨着什么，谁也没听见。大家只能听见钱志刚在一边的哀嚎和哭喊。

沈安和季随流也沉默下来，他们身边不断有人在窃窃私语，沈安没由来地凑到季随流身边小声说了一句:“我觉得马燕好惨。”

“有人觉得钱志刚更惨，你这不能带太多感情进去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关注点，你觉得她很惨，她现在这么惨也是因为她害死了自己儿子，也有人觉得她咎由自取。”季随流突然很想抽烟，他的烟被沈安没收了，理由是沈安不想抽太多二手烟，他现在一天就给季随流一根，这一根他没事就闻闻味道，舍不得抽。“等听完了这个公审——也没啥好听的了，全是这姓钱的在叫唤——我们就去找马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