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若兼点头之后，芥檀指挥着剩下的几人将现场的一应尸体整理排列，查看下现场还有什么遗漏。一家三口的尸体单独放在一个地方，小女孩放在父母的中间。

看着靠在母亲旁边的小女孩，殷若兼总觉得心里的一个角落，越发的空旷起来。他试着回想母亲的面容，却忽然间发现幼时那么熟悉眷恋的脸庞现在已经是记不清了。他有些惶恐，拚命努力的回想着，可是越努力，越模糊。好像有一团云雾遮住了母亲的脸。心里的那一块儿，彻底空了，他小心翼翼视若珍宝悄悄藏在心里的东西，就这么在他的手上碎了，他抓不到了，再也拼不起来了。

现场处理的差不多了，芥檀一转头看到了杵在那里直愣愣的盯着那一家三口的殷若兼。虽然他不想再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干，但是，看着殷若兼有些放空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他从中看到了一丝哀伤。

就算是刚刚他救了他一命吧，亦或者是他喜欢极了那双眼睛，他实在是无法放这殷若兼就这样不管。纠结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殷若兼？殷兄？”芥檀在一旁，声音从一开始的比较小声到后面渐渐增大，可殷若兼愣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芥檀这下是真的担心了，伸手想用扇子轻轻敲下他，可还没等扇子碰到，就见他突然往旁边撤了一步，目光瞬间看了过来。

芥檀的手就这么直接僵在了半空中，殷若兼皱眉，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目光明晃晃的就是四个大字‘你想干嘛？’，芥檀有些尴尬的将手收了回去，晃了晃手中的扇子，“我刚刚叫了你好几遍，你一直没有回音，我以为......”。后面的话，芥檀没有说，但是殷若兼明白了，刚刚自己的确是失态了，母亲一直是他心中的结，但凡涉及到母亲的事，他永远无法理智的去对待。

“抱歉，刚刚在想事情，没有注意。”殷若兼对芥檀低了下头，算是对刚刚他无礼的歉意。“哦。”虽然知道他这个理由多少是有些搪塞在里面的，但是他到底怎么样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这不是已经给自己一个理由，并且已经道歉了吗。芥檀也就没再计较，接着看手下人处理现场了。

殷若兼环视了一圈，芥檀带来的人做事非常麻利，现场已经被处理的基本差不多了，现在就等官府的人过来运尸了。

视线不自觉地又转向身边的芥檀，这个人，跟他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对于芥檀，殷若兼出奇的生不出那种排斥感，要知道，他很讨厌与旁人接触，到目前能跟他说上话的也只有父亲和为母亲看病的医师了。但就刚刚与他这短暂的相处来看，他并不抗拒芥檀的靠近，所以他刚刚才回在芥檀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作出反应。想到这儿，那个刚刚被自己咽下去的问题又浮了上来，他觉得自己还是想弄明白的，毕竟芥檀，他真的不讨厌。

于是殷若兼看着芥檀突然开口道：“为什么？”

听到殷若兼问自己问题，芥檀惊讶的同时也有些疑惑，侧过脸看着若兼，“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觉得我不是山匪”，殷若兼的眼眸已经恢复成了开始的淡然，现在那淡然的目光直视着芥檀疑惑的双眼。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在当时那么个情况下是个人都应该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悍匪，从而帮助那个被他掐的奄奄一息的‘弱势男人’一起铲除他。然而面前的这位芥檀的做法，却着实的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之外。他竟然会在当时认为自己是无辜的，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他要问清楚。

芥檀听了殷若兼的问题后笑了下，晃了晃手中的折扇，任由殷若兼在那里打量着自己，稍微思考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脑中的思绪，解释道。

“若要问为什么的话，只能说也算是赶巧了吧。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在此行之前，我有下属才刚刚在这青州城办完差事，那时正逢山匪闹得最严重的时候，所以对这山匪一事多多少少也是有所耳闻，故此，我也算是对这件事有那么些许的了解。”

边说着便想要打开手中的折扇扇一扇，结果就是又被手中扇子的重量给坠了一下。在心中懊恼了一下自己这破记性，盯着扇子看了一小会儿，又默默地把扇子合起来，拎在手里拿着。

“首先，传闻山匪行踪不定，没有固定的据点，据此我推断，这帮人应该是规模不大，所以行动灵活，转移迅速。”

“其次，既然要集体转移迅速，那么首领必然是会参与每一次的行动或者是在不远处视线绝佳的位置观战，以根据实际情况及时的进行相应的部署，以达目的。”

“再者，刚刚一到现场，倒在地上的很明显的就是两批人。这从他们的衣着上就能看出来，身着统一的那是府中家丁，而那穿的各式各样的，肯定就是那悍匪了。”

“在看他们身上的伤口，那些家丁身上的伤口夸张点儿说可以说是千奇百怪，各种各样的致命伤口那是应有尽有。而这悍匪就不一样了，统一都没有明显的外伤，应该是被同一种功法所伤，那一般就是掌法或者是拳法了。所以我猜想这批山匪应该是你出手所杀，并且你所习的应该就是掌法或是拳法。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交手让我愈加肯定了这个想法。”

“我到达这里的时候，见你掐着那人的脖子我便与你交手。对掌时根据你手掌上的手茧分布情况，还有你卓越的掌劲内力，我确定，你必定是位用掌的高手，所以手握利器的那批人必定是你杀的。”

“最后，我也从未忘记那山匪极善伪装那一点。府衙也好，世家也罢，多少次都是因为这个让那个家伙从手上溜走了。于是我便一直观察着那人。”

“果然，仔细观察的话还是有破绽的。”

“最后的结果就是，综上所述，情况这不就一目了然了吗？刚刚那个男人就是山匪，他杀了过路的商户，而你出手，杀了那些山匪。”

芥檀说完之后，吹了声哨子，踏雪便蹬蹬的跑了过来，芥檀取下马鞍上挂着的小包袱，将手中沉重的钢骨扇放进去，又从中取出了平日里自己用的玉骨扇，在手里细细地摩挲了几下，又唰的一声展开扇了两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那官府内鬼一事，你又是怎么判断的？”殷若兼有些好奇，都已经问了那么多了，这个干脆也一并问了吧。

说到这个，芥檀的笑容淡了几分，手中的折扇缓缓收起，“你可还记得刚刚我对那悍匪说的商品押运一事？”

殷若兼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芥檀接着道：“就像我刚刚说的，若真的是货物运输的话拿着最基本的押运护卫是一定要有的，若城中真的到处张榜城外不太平有悍匪出没的话，那是断不可能只让一些寻常的府内护院护送的，一定会雇佣镖局压镖。再者说，哪里会有人蠢到明知城外有悍匪，还要一家三口在这档息一起出游，还唱歌唱的那么大声，那不就是要把悍匪招来，明晃晃的靶子吗？所以，城中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城外出了悍匪，应该是有人故意的把消息给压下去了。但刚刚那人却说是青州城发了通告，这就只能说明，府衙内有内鬼。而且那男人的功夫还不到家，他觉得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过青州城了，对那里不了解，结果自己说漏了嘴。”

芥檀说完，嗤笑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一定会追究下去的。”边说着，手中折扇轻摇，那双清澈的双眼中满是坚定。

殷若兼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芥檀，听着他云淡风轻的话语，心里面感觉有几分异样，惊奇于芥檀在此情况下还如此缜密的心思，世人都讲眼见为实，我见即为真，而这位，却似乎，有那么些不同啊。

就在殷若兼微微出神的期间，忽然听见芥檀道：“殷兄，其实我还是很好奇，为什么你当时会去救那个孩子？就因为她当时向你求救吗？可那时候还有那么多的悍匪呢，虽然说你的武功的确是很厉害，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恶虎难斗群狼，你怎么就确定你可以全身而退呢？”再就是那个小女孩儿，明明在当时已经没有什么生还的可能了。当然，这最后的一句话，芥檀并没有说出口。

面对芥檀的疑问，殷若兼抬头，看着芥檀的双眼，刚刚芥檀在提问的时候侧过脸来看向了殷若兼，所以他这一抬头，两人四目相对，看着芥檀明亮的双眼，殷若兼回到：“嗯，她当时在向我求救。”

看着芥檀眼中渐渐浮起的惊讶，似乎是不解于就这么一个简单的，甚至都让人感觉并不真实的理由。

不知为何，殷若兼看着眼前的芥檀，破天荒的又张口道：“首先，因为她向我求救。而我是不会因他人的事情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地的，我会选择出手，就是确信自己是能够全身而退的。”

“其次，我接受了这个请求。我承诺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尽管当时她已经快不行了，但是，我接受了。所以尽管我没能救她，但是，我还是选择了继续出手相助，帮她报仇。”

“她向我求救，我能救她，所以我救她。就这么简单。”

惊异于自己刚刚的一番解释，殷若兼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对此解释一番，自己从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自己做什么，别人明不明白，理不理解跟他有什么关系。

或许是因为刚刚芥檀对他的相信吧，至于母亲的那一部分，尽管他对芥檀的感觉很好，但是他还没有跟他熟到将这些自己辛秘的事情讲给他听，殷若兼在心中默默对自己道。

芥檀愣是因为殷若兼的这番长篇大论愣了半晌。他从没想过，从接触开始说话不过几个字的殷若兼会跟自己解释这么多。

这让他突如其来的有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但是，回过神，细细想来刚刚殷若兼所说的话，芥檀之前脸上公式一样的表情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敬佩和真挚的笑意。

放眼现在，哪个人做事不讲求一个‘利’字当头，没有利益，没有回报的事情，又有谁会理你。江湖多是侠义辈？呵，笑谈罢了。

芥檀想了下，心里自嘲一笑。像若兼这样出手相助，理由只是因为‘她需要’和‘我能够’的，已经是多久没有见过了。

“其实，我觉得，你没有救得了那个小女孩这并不是你的错，你自己刚刚也说了，她向你求救的时候已经是中刀倒地了，在这种情况下，对于这样一个基本没有生还希望的人，你却选择了满足对方的要求，这不是已经足够了吗？”

芥檀看着殷若兼微笑着说道。

听着芥檀的话，殷若兼愣了一下，就像芥檀没有想到他会解释这么多话一样，殷若兼亦是没有想到芥檀会跟他说这些。不知不觉间，殷若兼心中，那原本因为没有救到小女孩而存在的那一抹愧疚感，竟是就这么消散了去。

芥檀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见一个侍卫过来说道：“三公子，这里的尸体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那一家三口的尸体也已经安葬完毕，现在时候不早了，再加上青州城的城门本来关的就早些，再不动身的会话恐怕就来不及了。”

芥檀抬头望天，还真是，让这事儿一闹，竟是都没注意时辰，有心想交殷若兼这个朋友，但实在是已经来不及了，便有些遗憾的看着殷若兼道。

“在下跟殷兄真的是一见如故，只是可惜啊，时辰不早了，在下又还有要事要办，须得启程了，不然的话，定是要邀请殷兄于家中小坐的，下次相见，殷兄可莫要推辞，定要上我家坐上一坐才好。”

殷若兼并不是很喜欢与人交往过密，但对于芥檀，却好像总是有些例外，面对着芥檀诚挚的邀请，再加上他脸上那真挚的笑意。另外觉得江湖广阔，以后大概不会再见了，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点点头道：“好。”

得到了殷若兼肯定的回应，芥檀不知怎的感觉有些高兴，牵过踏雪，翻身上马，冲着若兼笑道：“既是如此，殷兄，那便有缘再会。”

看着芥檀芥檀脸颊上清浅的酒窝，若兼亦是轻扯了下嘴角，回了句“有缘再会。”

只是这个动作幅度太小，再加上若兼本人是无意识的，因此两人都没有意识到。

“驾！”得了若兼的回应，芥檀向着若兼的方向点了下头，算是行了一礼，便带着属众们，策马向青州城方向疾驰而去。

随着芥檀的离开，若兼亦是重新没入了林中。

缘分是一个很奇妙东西，你以为机不可能的相遇，可能往往是下一次的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