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燕叙说的过程中沈安和季随流一声不吭，他两安静地给了这个女人好好倾诉一遍的声音，等到马燕讲完，她的眼睛已经有些发红了，但她的面容依然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沈安沉默了片刻，然后道:“我很抱歉。”

“来采访过我的人都对我说对不起。”马燕柔和地笑了，“明明你们没对我做过什么。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对我抱有歉意，最该对我说抱歉的人却不说。”

“好啦，好啦。”她垂下了眼睛，季随流惊奇地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点小女孩的影子。

“我想邀请您去我的节目做一个专访。”沈安说，“您的发声可以帮助更多像您这样的人。”

“我该怎么做呢?”马燕朝他眨眨眼睛，“我们怎么做这个专访?”

“可以采用远程视频的方式。”

“好。”马燕一口应下，“但是我有一个请求。”

沈安这个节目的专题叫《女性》，取得了编导的认可后他开始着手准备这个节目了，而其它各个地方电视台或是报纸也都报道了惨无人道的杀子案下面赢藏更深的女性压迫案，网络话锋斗转，大家又把目光聚焦在钱志刚身上，一时间钱志刚落得个和马燕当初相似的下场，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周五晚上八点，沈安的节目播出了。

他穿着他那套每次上节目都要穿的西装，即使准备充分，但握着话筒的手还是忍不住微微发颤。

他感到兴奋，精神异样地活跃着，季随流在场下看着他，节目是现场直播，他不能和沈安有什么过多的交流，只能在场下抱着胳膊与沈安对视。

简单的开场白后，沈安现场接通了和马燕的视频。视频中马燕扎着短发，穿着狱服，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马燕你好。”沈安向她问好，“对于我们这次的专题题目，你有什么看法吗?”

那边马燕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她仰起头。

“我小时候很羡慕隔壁家的男孩。”马燕说，“女性这个身份除了苦难什么也没带给我。我一度想我的存在可能是错误的，但我曾经的高中同学对我说过，我的存在没有错，正常的家庭不会是这样的。正常的家庭没有暴力，没有重男轻女，男孩女孩都一样，他们都在爱里长大。”

沈安问，“你认为性别是你的枷锁吗?”

“是的，但我从不为我的性别自卑。我也是平等自由的一个人，大家都是一样的。可我又觉得我是病态的，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在这简单的一段对话后，沈安把话题引到了更深的地方，他们谈论钱志刚家暴的事情，也谈到了怀孕对一个女人带来的打击。

“生这个孩子的时候我的丈夫彻夜不归，我从别人口中知道他出轨。当时我想要离婚，但我的母亲不允许，我的丈夫动手打我。”

“你为什么不选择坚持离婚?”

“因为我做不到。”马燕茫然地看着他，“我做不到这样的事情，我有了丈夫，有了孩子，有了家庭，这是一件很值得感恩的事情了，我想再忍忍，总有一天会好的……”

“但是事情并没有变好。”沈安反驳她，“你选择一再退让。”

当然，最后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他们提到了马燕淹死她亲生儿子的这件事。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马燕浑身颤抖。

“只有这件事……”她说，“只有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

这是沈安在邀请她上专访前马燕的一个请求，虽然杀害孩子不是她本意，但那孩子的哭声一直有意无意在马燕耳边环绕，她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想要在专访的时候，当着所有观众的面前向她的孩子道歉。

沈安没说什么，他很从容地结束了话题，大屏幕上马燕的视频消失，他话锋一转，把话题又引回了马燕杀子这个话题上。

“她就像一个缩影。”沈安注视着镜头，镜头外面对着所有观众。

“我们去采访的时候，闻到过马燕的母亲。马燕母亲对马燕持有一种否定态度，她过着和马燕一样的生活，但她并不愿意体谅自己的女儿。我也再次之前调查过很多案例。”

沈安背后的大屏幕一闪，几个片段依次跳了出来，“这是我调查过的几个案例，之前我认为这种极端案例是少数，当我真正了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们身边有这么多马燕。”

“活在一个不开放的家庭里，受着丈夫和婆婆的打压暴力，母亲父亲的不不理解……在采访时马燕不止一次提到过自己想成为一个男孩，她的这种想法源于她的家庭，我们身边也有不少这样隐形的重男轻女现象……是的，生了女儿都会说再生一个，反正第一个是女儿，还美其名曰希望儿女双全。但是如果第一个是儿子，大家还会说，你看你多幸运，一下子就生了个儿子，这下没压力了，生不生都可以了…”沈安说道，“这太理所当然了，理所当然到马燕没想到过其中有什么不对，理所当然到我们所有人都认为事实该是如此。”

“我相信在场外的有很多女性嘉宾，如果你正经历着相同的事情，请不要在再选择退让……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在爱里出生，没有谁生来就是工具，我们都是平等自由的——无论男女。”他停顿了一下，眼睛看向季随流，季随流站在下面朝着他微笑。于是他也冲着季随流笑了一下，最后沈安弯腰，做了他的结束词。

“你是女孩，该感到骄傲。我是主持人沈安，谢谢大家，我们下期再见。”

节目播出后沈安有段时间不敢看微博，他心怦怦直跳，等到季随流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时才缓过神来。

“不错。”季随流说，“继续努力，小沈同志。”

沈安听着他这话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一个被自己拉黑的粉丝鸡仔，他有些心虚地点开微博，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拉出了黑名单，这位鸡仔粉丝最近似乎挺忙，很长一段时间没在他微博底下评论。

再点开微博时，发现这期节目的热度已经爆了。马燕这个名字再度被冲上热搜，《女性》的专题名紧跟其后，季随流凑到他身边看，一边看一边点评，“借了中央报的风头。”

沈安不解地啊了一声，问:“和中央报有什么关系?”

季随流把这天的中央报翻出来给他看，第二板块社会舆论那一大块是徐微的报道。沈安扬起了眉毛，耐着性子往下看，“怎么哪都有他，他写了什么?”

“徐微做了个专访，他把你想做但没做的东西做出来。徐微采访了很多和马燕相似经历的女人，这些人有的杀害了他们的丈夫，有的杀死了他们的孩子。他这篇报道写的不错，可以得奖的程度，小微确实很优秀。”

“小微?”沈安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突然这样叫起他了?”

季随流全当他闹孩子气，“叫你小安，小安小安小安，行了吧，把你惯的。”

这哄孩子的态度让沈安气结，他还打算说点什么，又被季随流公事公办地态度堵了回来，季随流一脸严肃:“你这个节目还是有几个不足的地方，我们要去研究改进。”他突然一顿，冲着沈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笑的沈安呼吸一滞，“辛苦你啦——可以休息一阵子了，小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