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该怎么开始恋爱呢?马燕想，她暑假要打工，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而能联系的智能手机对她来说就像天方夜谭一样，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她听见王鹏说他喜欢她，脑子里想的是他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正常的家庭不会是这样的。

可是啊，可是。

她生活在这样一个不正常的家庭里，除非她现在就自杀，说不定还能马上投胎投个好人家。王鹏说他爱她，但她只觉得恐惧，她这样的家庭，这样的性格，怎么会值得去爱呢?

马燕单方面断绝了和王鹏的联系，高考成绩出来后她彻底松了口气，她的成绩不算好，考不上什么好大学。而王家卫也不打算供她继续读书，干脆就让她高中毕业就去打工。

她从此再没见过王鹏。高中毕业一两年后，马燕和家里安排的一个男人结婚了，这个男人叫钱志刚，他东拼西凑凑来了十万块彩礼钱，这十万送到马燕父母前，他们眉开眼笑地同意了这门婚事。马燕就这样结婚了，她的婚礼虽然不隆重，但也办了几桌酒，和钱志刚拍婚纱照地时候马燕看着镜头恬静的笑，她觉得自己还算幸福。

刚结婚那会她也确实很幸福，钱志刚对她不算特别好，但也给了她一定的自由，会帮她做一些家务活。但久而久之，钱志刚也开始对她拳打脚踢了起来，把工作上的不快发泄在她身上，打完又抱着马燕道歉，马燕看着抱着自己哭的低声下气的男人，她觉得胸闷气短，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怀孕的时候钱志刚对她地态度降到了冰点，马燕揣着大肚子看着镜子里自己蜡黄的脸，她面色苍老，二十几岁的人跟四十多岁的人一样，也难怪钱志刚不愿意回家。她纵容了钱志刚对她的冷暴力，但她还是无法忍受在她怀孕期间丈夫还要去找别的女人，这件丑事还是邻居告诉她的，他们告诉她的时候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她想，这个孩子一出生下来就要经历和她一样不幸的人生，这个孩子不会在爱里出生了——还有人期待他的降临吗?

马燕不找边际地想，她想到了离婚。

她先是和自己的母亲说了这件事，被母亲打了两个耳光，“丢人的货色！”王家卫推着她走，“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你看不住你男人是你自己的问题！你还要离婚！”

母亲的谩骂给了马燕当头一棒，接下来一段时间她没有再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等孩子八个月快九个月大的时候，半个月没有归家的丈夫突然回了家，他带着一身酒气，一进家就对马燕拳打脚踢，马燕护着自己的肚子，她不觉得痛。

在这次殴打过后钱志刚再次抱着她的腿道歉，马燕很冷漠地看着他，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

“我们离婚吧。”她说，“就算为了孩子好。”

钱志刚先是哭着道歉，在看到马燕不为所动后他怒起打了马燕，马燕捂着肚子跑到了门外，她已经跑出了一段，被她的丈夫拖了回来，血止不住地从她身下流出来，变成一条血线。

邻居家的老太太报了警，有几个人去扯开钱志刚，一阵吵闹声中有人扶起来她，她失血过多，已经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有人告诉她，她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

马燕盯着天花板，第一个想法是太好了，是个男孩。

她倒不是因为这个男孩的降临而庆幸，马燕只觉得这个男孩从一出生就会拥有和自己不同的人生。她的孩子不会过上她这样的生活——因为这是个男孩，而她从一出生就是女孩。

钱志刚因为家暴被拘留了两个月，民警来调节他们两个人，让马燕原谅钱志刚，不要离婚。

“现在离婚也不好离。”这话不知道是警告还是安慰，“你想要因为你丈夫家暴就离婚，还得家暴达到一定次数呢！”

这番话让马燕彻底放弃了离婚，但生活并没有因为她的一再放弃就绕过了她，她开始食欲不振，有时候盯着一处地方能看好久。孩子刚生下来，麻烦事多的很，马燕半夜被小孩的哭闹声吵醒，她麻木地坐起来给孩子喂奶，揉孩子入睡。身边的床位冰凉，她的丈夫忍受不了刚出生孩子的吵闹，已经好久没回家了。日复一日不足的睡眠和孩子不断的哭闹声让她变得更加苍老，马燕几次拿着菜刀做饭时，握着菜刀的手都在发抖。

钱志刚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别的什么，把自己的母亲从老家请了过来，帮着马燕带孩子。但他的母亲成天出去打麻将，到了家里也是躺在沙发上什么也不干。这下马燕除了要照顾孩子还要伺候婆婆，老太太嫌她手笨脚笨，从不给她正眼看，天天在儿子面前奚落媳妇。钱志刚听了这话就要打马燕，他还是改不掉家暴的习惯，一场接一场的暴力让马燕的精神逐渐崩坏。

这天她的丈夫离开，婆婆又下楼去打麻将了。

她端着浴盆给孩子洗澡，手劲可能有些大了，期间男孩又哭又闹地抗拒着母亲的动作，她视若无睹。

真吵啊。真吵。

她麻木着想着，马燕想让这男孩安静一点，给她一个喘息的时间。她恨透了这个家庭，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这个孩子。

她觉得自己太不幸了，往前的生活马燕一直在要求自己感恩，仿佛只要她感恩这苦难的生活就能宽恕她一样，但生活中已经没什么能让她感恩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哭声还在继续。

马燕想，就安静一会，就安静一会儿……

她魔怔地把孩子的头按进浴盆，孩子的挣扎让她觉得愤怒。她加大了力气，脸上却在哭。

“求求你……求求你……”她哽咽道，“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求求你…求求……”

哭声停止了，她还保持着这个动作，小声的哭泣。

这是她这么大来做出的唯一一个反抗的动作。

马燕婆婆打完麻将回家，看到的就是马燕跪在地上哭，孩子已经没了气。她厉声尖叫，抓着马燕的头发拳打脚踢，咒骂着她，问她为什么，周边的邻居听到了吵声走了过来，他们拉开马燕和婆婆，打电话报了警。

没过多久，这件事冲上了当地新闻热搜，马燕二十年来的苦难被这件事一笔勾销，她成了通天的大罪人。人人喊打。没有人会问起她的过去，他们只知道她现在做了什么，犯了什么样的罪。

她在恍惚之际突然想到了几年前的下课，王鹏撑着脸看她，问她她的家庭，她的生活，她的一切。马燕不敢不回答，其实那个时候她很怕王鹏，她怕王鹏骂他，怕王鹏打她。但王鹏没有，他只是慢慢的听，然后告诉马燕这一切不是她的错。

他知道她的过去，他成了她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