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落格外整洁，许是这悬月斋附近树木不多，分明是深秋，却无一片落叶。院子里种了不少秋冬季节的植株，此刻几株四季海棠正开着花，连格外娇贵的蝴蝶兰都被照料的极好，加上几朵金菊点缀，让这本该显得萧索的深秋，添了几分生气。

褚衡正赏景，突然主屋内一个颇为急切的女声传来：“临儿，你老实跟娘说，到底为了什么才甘愿入这肃王府？冒这般风险也要留在那里？”

褚衡心道这母子二人怕是没有发现有人在屋外，此时正说着体己话呢。

这江月临还能为了什么嫁给我？褚衡嗤笑，心想：还不是为了江家，或许还在皇兄面前，得了什么监视肃王的密令......

褚衡好奇，暗自运转内力细细地听屋内的谈话，他心大，丝毫没有偷听墙角的羞愧感。

只听得屋内的江月临见林夫人如此迫切地追问，当下愣了愣，又叹了一口气道：“娘亲，我知你是担忧儿子，但这理由......孩儿实在说不出口......”

林夫人听儿子的语气略微有些松口，满腹的担忧和疑虑，哪里还忍得住不问？

“好临儿，流光，你就跟娘亲老实说，到底是为了什么？许是谁人逼迫与你？又或是与谁做了什么交易？你好歹让娘有个心理准备，不然这一天天的，你让娘亲如何睡得安稳！”

“娘...是孩儿不孝，让娘亲担心了……只是我怕这理由说出来，娘亲便会厌恶流光……”

江月临其实也忐忑，但到这个份上了，此时顺水推舟的说了，也许就能打破现在这个僵局，也能让娘亲不再如此担忧。

“傻孩子，我是你亲娘，你是为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天下间有哪个亲娘会厌恶自己的儿子？流光，跟娘说说吧，好歹让娘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好。”

林夫人继续对江月临循循善诱，引导这个从小就心思深重的儿子对自己敞开心扉。

而江月临的目光往窗外看去，似是在透过窗子回忆什么。

“您还记得七年前的春节吗？我跟妹妹跑出去玩在街上走失了，被一个歹人盯上。”

“娘怎么不记得，你这畏寒身子就是那时落下的毛病。”林夫人紧紧攥了攥江月临的手，她何尝不记得？每每想起都是后怕。

“那贼人要将我拐带了去，我回过神来想要逃跑，却又被抓住。”他语气极慢，似乎是陷进了回忆里，仿佛自己又置身在那年那个旧巷子。

“其实当时我是极害怕的，害怕再也见不到亲人，再也回不到江府。”

江月临看着林夫人，坚定又缓慢地说：“褚衡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在我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带着属于他的傲气，踏着皑皑白雪，从天而降。”

他回想着那个犹如神邸的少年，带着和光，带着细雪，带着一身的骄矜傲骨，生生地踏进了他心里。

林夫人听到此处双眼已经圆睁，嘴唇开开合合，却又因为太过震惊吐不出一个字来。

“是啊，就是您想的那样。您也了解我，从小我就生的比旁人淡漠些，很多感情对我来说都极为浅薄，仿佛天生就是个没有心的。”

“但那之后的整整七年，七年间我时时都在打听褚衡的消息，日日都在思量他。甚至夜夜梦回，也全都是他的身姿、风采、话语，甚至一言一行。”

其实七年前的那天很多记忆如今都模糊了，但唯独只有那个救他于水火的少年，仿佛与俗世隔绝开来，茕茕地立在回忆里，深深印在他心上。

“临儿......你！”林夫人惊得久久不能回神，此刻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

她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江月临愿意嫁给肃王，是抱了这样的心思，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是了，除了这样的理由还有什么原因能让自己这个表面温顺，实则心高气傲的儿子自愿嫁给一个男人呢？

“娘亲，其实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我回神后，脑中、心里，就已经全部都是他了。”

他就像一座山，坚硬的、安静的甚至漠然到死板，而褚衡像是一阵风，吹过他的山林。从此山有松涛声亦有林海语，静默的山，为之哗然。

“我这样死板的山，竟也会为了谁哗然。”

江月临说道这里，一滴泪从眼角划过，又被他随意试了去。七年了，他从来没有一刻将内心的想法诉诸于谁，原本他以为抱着这个秘密孤独终老也算不得什么难事了。

所幸，所幸上天垂怜，给了他一个机会，能徒手摘星的机会。

听到江月临的这番剖白，林夫人一开始有震惊，有不解，有慌乱，但还是在见到儿子眼角那滴随意拭去的眼泪时，最终都化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唉......”林夫人拍了拍江月临的脊背，“流光，你确定么？你还小，能确定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能保证以后不后悔吗？”

江月临听见母亲这话，垂眸轻声道：“娘亲，儿子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至于会不会后悔......我不敢妄言，儿只求能陪伴在他身边，哪怕一时半刻也心满意足，从不敢奢望能与他如何。倘若哪天他真的有了心爱的女子，也许我就能放下这些，去过我自己的日子。”

——

此时屋外的褚衡，听到这番话怎一个震惊二字了得？

他从没想过，原来这小王妃，不是为了监视他而来，竟是为了他而来！

这话听着绕口，但却令褚衡一阵头大，他此生也没遇上过这么大的难题：偷听别人谈话，竟听到那人剖白对自己的心意，而且那人不仅是个男子，还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

这都是什么事啊这？

因此，平日里查案审讯滴水不漏、英明神武的风羽骑都指挥使褚衡，在此刻束手无策的情况下，竟然就这么二话不说，跑路了！

是的，褚衡跑路了，他甚至都来不及走正门，运起轻功从侯府内院直接翻墙而出，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