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七、
小说: 明月不归沉碧海 作者:白裴 字数:9679 更新时间:2024-06-19 08:22:08
待事了,三人再去买了副棺材,回到那茅草屋,两人从废墟里挖出两具烧成焦炭的尸体,已经无法分开,将尸体殓进棺材,挖了坑葬了棺材,立了无字碑。
白暮吹起渡魂曲,舒缓的笛曲打破山林的静寂,众人面色复杂,一时无言,白昙甫一转头,看见白暮从眼角坠落的泪珠,陡然生出一股失控感,季楚固然有罪,然罪不至死,他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即使季楚劝不回季盛明也在白昙的意料之中,他知季楚目睹数十年,心中有愧与惧,是他暗中念诀结印,让他日夜受其困扰,直面心里的罪与惧,希望他能劝止自己的父亲,季盛明是他的父亲,他劝不了自己的父亲,是自己低估了亲情桎梏的沉重。
是他让季盛明受心里的恶与血腥裹缚,只是季楚的自尽却是他完全未曾料到,以及小桠的奋不顾身,脑中浮现那抹义无反顾冲进大火中的倩影,白昙睫毛一动,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完全是他尽在掌握中的意外,是横生的枝节,打破了本该循规蹈矩生长的局面。
白昙又想起那晚小桠求他的,在他手中写下的四个字:我只有他。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白昙开始怀疑起了自己,不由得看向自己的手,太多生命在他的手中湮灭,他的剑尖滴血不止,冤魂夜夜想将他拉入深渊,顿觉自己卑劣又伪善,可是他有太多身不由己……借口吗?他又在用身不由己来为自己逃避吗?来宣泄心中的压抑。
这种失控的感觉,令他恐慌与不安,皱紧了眉头,他讨厌这样的感觉,却也左右不了,白昙烦躁不已,等他回神时,他又将自己的伤口掐裂开,痛意接踵而至,血浸红了衣服,顺着胳膊流下,血珠悬在指尖。
“回峰。”言罢,白昙召出清浊,御剑走了。
从晋州回来后白暮一直跟着锦昀深学以乐化刃,将乐律化成无形利刃需要极高极沉厚的修为,白暮修为尚浅,努力练习了几日才集汇成的堪堪勉强削掉几颗草。
白暮气馁不已,锦昀坐在一旁看着道:“已然很不错了,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我像你这样的时候也用了比你还长的时间。”
锦昀随意拨了一下琴弦,琴声打破后山的静谧,在茂林密树见铮鸣叠荡,却能让风起,树叶哗啦作响,花草承受不住的摇摇欲折。
再一拨琴弦,琴音锐利带着极强的攻击性,所过之处,花草无一幸免,轻而易举削折断树枝,树叶簌簌落下。
“我也知道若是我立马能像师兄这般厉害,且不说是无稽之谈,真要是,那岂不是又显得天下如师兄这般厉害的人都一无是处。”骨笛在白暮手里转了几转之后,被他稳稳的拿在手里:“我也只是发发牢骚。”
锦昀笑了笑:“所以会很辛苦。”
“我不怕辛苦,修习功法增进修为确实辛苦,如若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坚持不住误入歧途的,师尊说了,悟透每一句法诀,错漏就会少上一些,进步也会多一些,我也只是想在师尊和师兄们需要帮忙的时候帮上一点忙,不再是一个只躲在一旁的人,现在看来,确实有些急功近利了,反倒没先悟到师尊说的这一句话。”白暮摩挲着白玉骰。
锦昀笑容依然浅淡,白暮继续在一旁练习,往后时间白暮拿更多的时间在骨笛上面,白昙这月再去闭关的时候白暮依旧在后山练习。
“我看照你们这样练下去,这后山怕是迟早要秃了。”
白暮听到诵文的声音,与锦昀一同朝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诵文背着手朝他们走了走了过来,顺手摘了一朵花,拿在手里把玩,抚了几下娇软的的花瓣,伸手就想往锦昀的发上簪去。
“正经点。”锦昀稍一偏头躲开道:“何事?”
诵文笑着继续把玩着花,道:“任务,去吗?”
“好。”锦昀伸手收了槐寄,站了起来。
诵文随后看向白暮,走到他旁边揽过他的肩,道:“一起啊。”
白暮应了声好,其实每次有任务他几乎都会跟着去,也是白昙说让他多去锻炼锻炼。
他们已经在广场上等着了,诵文揽着白暮走了过去,顺势就把花往离书耳朵上一戴,道:“走吧。”
“等一下二哥,二哥也要去。”黎荮道。
离书皱着眉把耳朵上的花拿了下来,丢还给诵文,诵文看着怀里的花,看着离书道:“不好看吗?那下次换个别的。”说着就把花往耳朵上一戴。
等墨挽到了鹤知确定了要去的人之后又千叮万嘱了一番,不过墨挽作为二师兄这些自是都会注意到,时间也不早了,早去早回,鹤知也不再多说什么。
在太守那里了解了大致情况,起初只是附近几个村庄开始接二连三的失踪一些牲畜,寻了几天也没有寻到,更遑论找到尸首,直到几日前有村民上山砍柴下雨来不及回家,去一处废弃的破庙里躲雨时看到了一具人尸,至今日又发现了一具,但都是一些日转千街,不被人识和记得的乞丐而已。
乞丐的死亡并没有什么好值得注意到,要么是饿死的要么是内斗死的,可尸体干瘪如柴,简直比常看见的乞丐还要枯瘦,饿死也不至于饿成这样,身上有伤也伤不致死,再奇怪就是尸体衣发尽湿更像是溺死的,但发现的地方是在深山,距离河边很远,且即使周围有湖也早已干涸,并且仵作验尸后心肺并无积水,不是溺死的人的特征。
至于是不是妖怪作祟就不得而知了。
七人看了看那两具眼窝深陷空洞洞的尸体,互看一眼,似锦确定是被攫取了精气魂魄,仵作早已开了胸膛,里面的肺部干燥萎缩颜色发暗,十分干燥,胸腔里没有积水,墨挽直接点了惊蛰,念诀结印,香的烟刚开始很分散,在尸体上环环绕绕,不过多久就汇成一线,朝一个方向飘去。
七人循烟而寻,外面天色已暗。
星光惨淡,一弯细月高挂苍穹,塌了一半的破庙里,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缩在庙的一隅之地,风吹过破旧的窗棂吱呀作响,烂的不像样的窗纸被风吹的悉索飘荡,布条从房梁上悬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动着。
曾被供奉过的土像只剩下残肢断臂,滚落在地上枯草堆的中头睁着双眼,原本慈眉善目,此时在黑暗中是如此肃容狰狞。
风止,万籁俱寂,乞丐动了动,伸手挠了挠脸,眼神模糊中看到一个人走进破庙,朝他走来,缓缓伸出手,还没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扼制住了脖子,将他提了起来,双脚逐渐腾空,乞丐惊恐的睁大了双眼,喉咙发不出声音,双腿只能无助的扑腾。
那个人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就像死亡在朝他一步步靠近,挣扎徒劳无用,他面无表情的脸和漠然的眼时隐时现,在离乞丐三步之遥是停下,隐在黑暗中,只有身形可辨,但他只是掐着乞丐的脖颈,并未收紧手指,他好像在等。
一支箭飞来,窗棂碎裂成渣,那个人身形一动,箭擦过他的肩膀刺进后面的土像里,箭羽颤动不止,那个人手一松,乞丐摔到地上,立马连滚带爬的逃了。
七个人出现在庙门口,墨挽召出鳞华,银缨飘动如雪纷飞,环腰一圈向前突刺,那人后退,长枪旋转,墨挽一掌击于枪底,长枪追去,他转着身几步跟上,又握枪身,长枪诡魅莫测,唯余残影,枪势汹涌,难以抵挡,墨挽单手纵枪,闪着凌冽寒光的枪锋被他从下向上挑,划出一道半月形的完美弧度,破空声如虎啸龙吟,黎荮拉满弓,三箭起发,那个人躲闪着跳上房梁从房顶上逃走,六人随后追去,那个人捂着肩膀在树林间敏捷的穿梭,穿过树林,遁入城中,混入人群。
七寸六分长的香燃了近半,香未尽,他就永远不可能逃过惊蛰的追踪,轻易便在一处住处的房顶上找到,只不过他这次气喘吁吁,时不时往后看,显然已经要应付不了。
白暮与锦昀立于房顶之上,风将两人的衣服吹的猎猎作响,头发凌乱,白暮召笛,乐化为刃,锦昀盘腿坐下,召槐寄琴,随手一拨弹,犹如笔锋在砚台里划出一道沟壑,搅动一湾夜色,锦昀以琴音辅白暮笛曲,笛声如波浪般荡开,似水般柔软,然似刃般锋利难当,那个人躲闪不及,背狠狠挨了一下,从房顶上跌落。
那个人扶着墙坐了起来,看着围着他的七个人,笑着伸手一擦嘴角的血迹,叫嚣道:“来啊,有本事杀了我啊!都是我做的!今天落在你们手上算是我栽了!”
喧闹逐渐消下去的城,不知又是何处弹奏起了琵琵,杂乱无章不成曲调,像是主人随兴而谈,随意而为,那个人眼神一变,抬头望向琵琶音的来处,眸中情绪千回百转,回头只剩狠厉:“磨磨唧唧废什么话!我都说了是我做的!牲畜是我杀的!人也是!我认,我都认,还要啰嗦什么?是要问我为什么杀乞丐?想杀就杀了哪需要什么废话。要不然你们也不可能现在才找到尸体。”那个人坦然自若,笑的极其嚣张,恶劣非常。
墨挽一行看着供认不讳的那个人,互看一眼,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个人已经拿匕首刺进胸膛 ,生生剜出了自己的妖丹,血淋淋的,还在淅淅沥沥的滴着血:“以命抵命,过此不咎。”说完,将妖丹捏碎,眼神看向一处,最后嘴唇半启,似有若无的说了句:“对不起……食言了……”
墨挽伸手都还没来得及阻止,那个人已经灰飞烟灭,捏碎妖丹等同于捏爆心脏,要有多大的毅力与决心。
“二师兄,这是蜉蝣吗?”白暮蹲下来看着地上好小好小的一只小虫。
墨挽嗯了一声。
“而且蜉蝣是生活在水里的,所以那两个人都像是溺死在水里的。”黎荮也蹲下来看,恍然大悟道。
似锦蹲下来和他们一起看那蜉蝣,道:“续命。”
“蜉蝣朝生暮死,即使成妖,也不过月余。所以为了能活的久一点,从刚开始的吸取牲畜精气魂魄来续命,到最后越来越不满足,因为牲畜续的命太短,就开始用人的命来开始续命。”诵文接着道,看着三个人齐齐的蹲在地上,恶从胆边生,权衡利弊之后抬脚踹了一下黎荮的屁股,黎荮没有防备一下子趴到地上。
“哥!”黎荮坐在地上看着捧腹大笑的诵文,气的不行,而后委屈的看向离书,撇嘴喊了一声:“哥,他欺负我。”
诵文看离书的少渡已经被他拿在手上,顿时后跃一步,跑的没影了,离书在后面紧追不舍。
一切事情已然明晰,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白暮蹲了下来,挖了个小坑把那只蜉蝣埋了起来,还有那把匕首,靠近刀柄的地方刻了柳枝。
“师弟,你这是做什么?”似锦蹲好奇的问。
“我只是觉得,他即使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但是到最后他也以死付出了代价,应该有个归处。”
似锦思忖了会儿,伸手从墙角摘了朵花儿放在了那个小土堆上。
墨挽面色微沉,皱着眉,和锦昀对上眼睛,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答案。
此时正值更深夜静,诵文和离书在巷子口等他们,很明显诵文左眼淤青。
“可以啊,小十,跟老三学的不错嘛,看来后山的花草死的很值啊。”诵文看到白暮夸到,一副十分欣慰的样子。
“不是我,是……”白暮看向锦昀推辞道,而锦昀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小十的天赋很高,而且很努力。”
“你可别谦虚了啊,老三很少夸人的。”诵文笑道,胳膊搭在离书肩膀上:“不过这次妖弱是弱,跑还是倒能跑的,好久没这么活动了。”
过了河再走段路才到下榻的客栈,站在桥上余光好似看到河岸边的一棵柳树下好似有个人,认真看了看才确定是个人,因为那个人穿着一袭黑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显眼的是他怀里抱着一个琵琶,不知刚才那琵琶声是不是他弹的。
白暮打着哈欠拖着疲乏的身体往客房走去,看到墨挽正在很严肃跟诵文说着什么,诵文低着头不语,走近了才听到诵文说知道了师兄,墨挽点了点头就回客房了,诵文叹了口气也朝客房走去,不过他回的好像不是自己房间。
果然……
“你干嘛?”离书疑惑的声音传来。
“一起睡啊,我怕你冷。”
“我不冷,滚你房间里去!”
“你不冷,我冷。”
“你!”
“嘘,一会儿吵到别人。”
白暮回了房间几乎是沾枕头就睡,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听到一阵琵琶声,是昨晚听到的那曲琵琶,伸手揉了揉眼,起身披了件衣服走到窗前推开了窗,伸了伸懒腰,窗一推开,外面喧闹的声音也马上涌了进来,还有各种小食的味道,吸了几口,才察觉到饿了。
站了一会儿,眺望远方青砖黛瓦,灰蓝的天掠过群鸟,隔壁的人推开了窗,接着一声:“小十师弟。”
白暮看过去,黎荮朝他挥了挥手。
“九师兄。”白暮笑着回道。
黎荮跟他打了声招呼就回了房间,不过一会儿白暮就听到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然后就是敲门声,白暮走过去刚打开房门,就被黎荮拉着手往外走,边走边道:“走吧,师兄带你去吃东西,睡了一天肚子该饿了,不知道二哥他们醒了没有,不过既然师弟醒了我们就先去吃。”
“好。”并肩出了客栈,
“师弟,你要吃什么师兄给你买。”黎荮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鼓鼓的荷包。
白暮还能听到那阵琵琶声,时缓时急,走了几步,才看到坐在街边一个屋子墙角处的那个弹着琵琶的人,裹着一件严严实实的黑袍,只露出一双眼睛,怀抱着一把琵琶,琵琶藏在衣服里,已不再弹奏琵琶,只是拿着一个包子发呆,屋子里走出个人出来驱赶他,唾骂了句晦气。
街上的小食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师弟先吃。”黎荮把一块红豆馅的麻糍先喂到白暮嘴边。
“谢谢师兄。”
“唔,这个好好吃。这个也好好吃。”黎荮手上的麻糍刚吃完一块,手上又端了两碗水晶皂儿,一碗分给白暮,刚吃了一半,又付钱买了份灌藕。
才走了半条街,黎荮就吃了半条街,喂白暮也喂了半条街,人群拥挤,黎荮心都在手上的小食上,白暮伸手握着他的胳膊,免得他被别人撞着。
“这个杏仁佛手最好吃,一会儿买些回去给师兄们和师尊吃。”正说着,余光就注意到人群中离他们不远的墨挽和锦昀,朝他们挥手道:“二哥,三哥。”
墨挽和锦昀走到他们面前,锦昀问道:“离书和诵文呢?”
“五哥和六哥?没看见啊。”黎荮和白暮对视一眼:“他们不应该和你们在一起吗?”
墨挽敛眉不语,锦昀道:“刚刚我是在门口遇到了诵文,说是先来找你们,至于离书,我还没有看到,所以我们就一起来找你们。”
“找。”墨挽蹙眉面色沉重道。
黑袍拿琵琶一挡,身体后仰向后滑退,随后一个翻身落于一处树枝上,才看到他怀抱着的琵琶竟然是白骨做的,骨头上面绘着诡密繁杂的黑红色花纹,似有无数只死气沉沉的眼睛,一眨眼也不眨的紧紧盯着看它的人,勾魂索魄,瘆到人骨子里的冷。
离书继续出招,黑袍一拨琵琶,音刃破空而来,离书迎着接了几招,诵文从后面刺来,寒光凛冽的剑尖犹如灵蛇一般探出,黑袍只是侧身轻易躲过,雁芜一横,扫过黑袍的面门,剑气扰的树叶簌簌,诵文一个跃起,踹在黑袍的胸口,黑袍用琵琶一挡,再后退几步。
“那妖只是你的替死鬼吧。”离书拿剑指着他道。
黑袍无言只站在那里,站在渐渐黑下来的夜幕里,凄凄无月,惨惨星光,只看到他颜色死白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双唇,他细瘦偏长的手指按着黑色的弦,枯白的皮紧紧裹着他的腕骨,好似马上就会崩裂开来。
一支利箭划破夜色,黑袍眼睛一转,身形一动,利箭嗖的一声擦袍而过,袍子被箭镞划破一道口子,利箭钉入一棵树中,入木三分,箭羽颤动不止,黎荮手拿熹明,与同墨挽他们一起出现。
离书趁其不备,持剑刺来,剑光疾起,凌厉非常,黑袍虽有动作,但躲闪不及,黑袍被剑气划破,诵文握着剑柄的手逐渐收紧,骨节泛白,敛眉,眸光闪烁,脑中思绪万千,呼吸急促了起来,胸口不断起伏,倏忽睁开眼,提剑刺来,咬牙切齿道:“去死!”
黎荮挽弓,三箭并发,锦昀琴已召,乐刃利不可挡。
黑袍步步躲闪,但还是受了不少伤,只是他被划破的皮肉,并无鲜血流出,墨挽回头看了一眼白暮,白暮心领神会,找了个树躲了起来。
“走!”墨挽面色黑如锅底,抓住诵文的胳膊道:“我的话你可以不听,师尊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然而……
“不自量力!”黑袍被他们如此步步紧逼,恼了起来,声音阴恻恻的,平地起风,黑色的魔气逐渐围绕在他身边,手上指甲爆长,裸露的皮肤上暴突起红色的线,如野草般蔓延生长,他的脸显露了出来,此刻犹如碎裂开来的面具,全黑的眼睛里了无生气,现下盛满了怒意,整个人变得狰狞可怖,头发披散如修罗恶鬼。
墨挽眼神大变,来不及回头的对白暮道:“小十!烟花!”
白暮忙从袖子里翻找,找到用于求救的烟花,点燃引线,蓝色的烟花在夜空中乍响,烟花还未散尽,就听到锦昀的一声长喝:“师弟!”
白暮刚放完烟花,回头就看到黎荮为离书挡了一掌而被震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黎荮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白暮忙跑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九师兄!”白暮心急如焚,黎荮紧闭着双眼,嘴角残着血迹,显然已经晕了过去,几个人都过来查看情况,离书慌的手都是抖的。
墨挽一人与黑袍对敌,几个躲闪堪堪避过他的攻击,黑袍的长甲杂乱无章的弹着琵琶,不堪入耳的声音犹如鬼哭狼嚎,凄厉惨烈,逼的人不得不去捂住耳朵,眼看这一招躲不过去,锦昀的乐刃也来不及去救,刹那间漫天花瓣势如破竹般飞来,破空斩风,缓了这招,还逼的黑袍退了几步。
以花为刃……墨挽看向花瓣来的方向,心里不由得一松。
一袭白衣从天而降,稳稳落地,负手而立站于黑袍的前面不远处,一钗随意半挽了头发,眸光沉沉,黑袍不甘示弱,拨弹起琵琶,琵琶声激烈昂扬,仿若看到了暴风雨即将来临时乌云压下来灭顶的窒息,海浪汹涌发疯般的拍打着山崖,乐刃层层叠叠的袭来,击起尘土飞扬,枯叶漫天飞舞不歇,白昙一跃而起,白衣翻飞间仿若昙花绽放。
召回清浊于左手上,脚尖一点,震起尘土,霎时如离弦之箭,手腕绕转出剑花,凌乱中似有章法,又似有花不断盛开,身形飘忽,渺渺难寻真身,白昙后仰,乐刃削面而过,平移于黑袍身后,斜剑一劈,剑气凌厉逼人,剑势如虹,剑法迅疾如风,轻灵迅捷,势不可挡,黑袍迅速一跃,手弹琵琶,剑气与乐刃相撞,迸发强烈的气场,一圈圈荡开,震的周围的树摇晃不止,簌簌落叶,一黑一白纠缠难分,白昙念诀结印,破土而出的藤蔓缠住黑袍的双腿,黑袍挣脱不得,白昙一剑劈裂了琵琶。
琵琶弦尽断,琵琶也碎裂成了几段,尘埃落定,黑袍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琵琶,好像是愣住了一般,全黑的眼睛里看不出他的情绪,魔气骤减,末了又像是是疯了一般的狂桀的笑了起来,笑声戛然而止,手抚向胸口,从胸口拿出什么突然向白暮掷去,没想到他是声东击西,又向墨挽扑去,白昙反应迅速,一边以花为刃,一边清浊出手,花瓣将那击碎,才发现那是黑袍的魔丹,而黑袍也已被清浊穿胸而过钉在了树上。
黑袍的肉身也在慢慢消散,他渐渐勾起了嘴角,眼里看到了解脱:“琵琶断弦……遇识一回……为错收场……终究是可遇不可求……”
原来,原来你都知道。
……
墨挽背起黎荮,众人异口同声的道了声:“师尊。”
“走!”白昙伸手拉住白暮的胳膊,说着已然带着他蹋上了剑。
鹤知和其他人也都已经看到了那个烟花,站在广场上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急。
“大师兄,二师兄他们不会出事了吧。”吟承忍不住看向鹤知问道。
“放心吧,有师尊,师尊已经去找他们了。”鹤知对他笑了笑,但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不免担心他们。
“对。”敬钰看向他们道。
三人悬着心等了一会儿,才遥遥望到他们的身影,忙迎了上去,鹤知注意到墨挽背上的黎荮,嘴角还有血迹,忙蹙着眉问道:“小九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快去请褚峰主。”白昙道。
“我去。”吟承说完就朝揽月峰跑去。
鹤知小心的把黎荮抱进怀里,抱回房间轻轻的放在床上,伸手拉来被子给他盖好,白昙坐到床边。
诵文扑通一声跪到白昙面前:“师尊!是孽徒任性,孽徒认错,请师尊责罚!”说罢,俯首。
离书跪到诵文旁边:“错是我犯的,用不着你来替我担!”
墨挽继而跪到诵文旁边,低着头叙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抬头又道:“师尊,我作为师兄,管教师弟不严,未尽师长之责,当一同受罚。”
锦昀站至墨挽旁边,屈膝而跪,白暮默默的走到锦昀旁边跪到地上 。
白昙目光不转的看着床上的黎荮,神色不明的道:“认是一回事,知是一回事,认而不知,罚有何用?”
“师尊!”墨挽对上白昙的眼睛,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我说了,我的错我自己会承担!”离书咬着牙道,手捏成拳,眼里满满的是蒙着水雾的倔强。
白昙一挥手,烛火颤抖了几下,桌子上的茶杯摔在地上应声而碎,四分五裂,众人心抖了一下,噤若寒蝉。
“出去!”
离书跪在地上岿然不动,此时吟承带着褚季和背着药箱的邀月走了进来,紧肃的气氛让吟承不明所以,褚季不动声色的环视四周,面不改色的朝白昙走去。
“师叔。”邀月朝白昙行了一礼,余光看向鹤知,眼神询问发生了什么?
“褚峰主,半夜叨扰,多有歉疚。”白昙起身朝他行礼道。
“都围在这里是嫌不够吵?”褚季坐下道。
鹤知去拉离书和墨挽道:“我们先出去。”
白昙让开地方道:“有劳。”
鹤知几乎是把他们拽起来的,众人也是没走太远,诵文快步跟在离书的后面,喊他几声,离书不理他脚步也不停,诵文不得不去拉他的手,离书直接甩开。
“你少管我!”离书转过身与他面对:“你也没资格管我!你忘了我可没忘!”冷笑一声又道:“我说过我不会也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魔!就算我死!”说罢,转身离开,坐到不远处的栏台上。
诵文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扶额叹气,眉皱的很深。
秋夜的风吹久了还是有点冷的,黎荮受的内伤颇重,三根肋骨骨折,昏迷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醒了也需要多卧床休息,等褚季开了药方,众人才算是松了口气,之前白昙的心血已经替他挡了避不开的乐刃,而这一掌亦缓了许多魔修,否则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好在有白昙的未雨绸缪,要不然躺着不醒的就不止黎荮一个了。
“诵文!你也不小了,三思而后行你也该听腻了吧!现在好了,你真以为你可以?你看看小九因为你伤成什么样子了?几百年了,你……”鹤知恨玉雕不成,眉一紧再紧,最后叹了口气:“你啊……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一点啊。”
“师兄,对不起,我知道错了。”诵文低眉顺眼的轻声道。
“对不起你最该去给小九说,去跟师尊说,知道错了!这句话你都说了几百年了,这都第几次了?你每次只会拿这句话来搪塞我!你有真正要改的意思吗?”
诵文默默地听着鹤知的数落,邀月拉了拉鹤知道袖子,鹤知看了看邀月,邀月朝他摇了摇头,鹤知叹了口气,每次都是这样,他又不敢把话说的太重,无奈道:“你还是想想要怎么面对师尊吧!”说罢,转身走了。
诵文低着头站在原地,他的眸光一如这微暗的夜色。
“师兄。”
诵文听到声音,看了过去:“哦,小十啊。”
“我想到师兄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饭,我刚刚去厨房煮了面。”白暮把食盒放到地上,打开盖子端出一碗面,面是很简单的汤面,放了葱花。
“谢谢师弟啊。”诵文伸手接了过来。
“还有一碗是给七师兄的,没放葱花,六师兄他……”
诵文吃了口面道:“我惹他生气了,没事,一会儿我去哄哄他就好了。”说着看了看离书的方向,只是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小十的手艺不错。”诵文夸了句,一口一口的吃着面。
山岚朦朦胧胧,如纱如烟,群山模糊在其中,熹微已明,而云层厚重如被,仅有少许阳光如箭,穿透云层,风过廊院,吹乱了满院花与他的发袍,闻到丝丝不知什么花的香,连同天边厚重的云层,压在心里,沉重的连这晨风都吹不开,反而成笼雾,模糊难辨却又如此清晰,抓不住又抓得住。
白暮敛了敛眉,微低了低头,后来才从墨挽那里知道诵文和离书被魔屠家,诵文一直不忿,遇到魔就会理智全无,不顾一切,一心只有报仇。
白暮提起食盒准备回食堂,想了想,转而朝黎荮的房间走去,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房间里却并没有人,白暮左右看了几眼,往里走了几步,才看到坐在黎荮床边的白昙,一手撑着额头靠在床边,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
地上的碎片已经被清理干净。
白暮踟蹰不前,但看到白昙穿的单薄,身着里衣外穿一件白袍,还是轻放下食盒,脱了外袍小心翼翼的披到白昙身上,白昙蓦的睁开了双眼,定睛一看,眼里的戒备转瞬即逝。
“白暮……”白昙伸手捏了捏眉心,外袍从肩头滑落,白昙捡还给他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想着师兄们应该都已经吃完了面,就想着来把空碗收回去。”白暮接过外袍。
“为师先让他们回去了。”
白暮思忖了会儿道“师尊,还是您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就好。”
“听话……”白昙浅然一笑。
窗外的天亮了许多,阳光透过花与枝的隙,婆娑的光影,落在白昙的脸上,略显刺眼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白暮站在阴暗处,看光影落在白昙的脸上,形成斑驳的块,他的眉眼间,带着倦意。
白暮默然良久道:“刚刚师兄跟我说,事出有因,六师兄是,他们也是?”
白昙思索着道:“昔有琵琶师,擅制琵琶,技艺超绝,曾做一琵琶,然弹曲不为人所通,无人达意,不久终,执念附于琵琶,由而成魔,刨尸,以白骨做琵琶,脊椎为柱,肋骨做板,蝶骨覆手,其发为弦,日夜月年寻一懂曲人,千年不得。”
“为了一个人,真的会寻很多地方,那么久吗?”
窗外传来一声啾鸣,白暮看了过去,一直小鸟在树枝间跳跃,停留在一朵木槿花旁,细枝轻颤了几下。
白昙低头,他本就松松挽就的头发此刻略显凌乱,一缕发垂落,轻声道“因为……有些人值得。”他的眸中,是白暮未曾看见的似水柔情:“沧海桑田数变,物是人非不休,”白昙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末了又问了一句:“你会吗?”想了想轻笑道:“还是不要了。”
白暮收回目光看向他,还未言,鸟儿一声啾鸣飞走,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邝茴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看到白暮还有些惊讶,转而看向白昙道:“师尊,我煮了些粥,您再担心小九也要照顾好自己啊,一会儿小九醒了知道您这样不得又要撒泼。小十啊,我多煮了一些,你要吃就自己去盛。”
“好。”白暮应了声道:“那我就先走了。”说罢提着食盒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