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原因，谁也不想让马跑得太快，还不动声色地绕了些路。因而他们两个这所谓的“出去跑两圈”的工程量有些大，回去的一路上都在琢磨怎么跟赫连广解释是什么让大当家的要在原地像个傻小子一样等两个时辰。

不过回到镖局的时候他们就发现赫连广比他们想象的要明智，他已经开始吃午饭了，还吃得挺香。

风晏带回来的那一屉包子已经被分完了，赫连广给他们留了几个放在一边。

赫连灼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哇哇大哭，贾曦抱着他在不远处哄着，看见风晏回来，便对怀里的儿子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啊，你看晏哥哥回来了，快让晏哥哥抱抱。”

风晏把他抱了过来，问贾曦：“怎么了这是？”

贾曦甩了甩酸痛的胳膊：“谁知道他的，可烦死老娘了。打你一出门就开始哭，他爹牵了两匹马出来他便抓着马鬃不放，看那意思是想骑马。那能让他骑吗？这点大的孩子是真折磨人，讲道理也听不明白，还打不得骂不得的。”

风晏笑了笑，低头给还在抽噎的赫连灼擦眼泪：“可不兴无理取闹。要想骑马，等你八九岁以后我来教你，到时候你可得听话，否则会被打屁股的。”

风晏说着状似无意地看了赫连一眼。

赫连又好气又好笑，当着别人的面也不能表现出什么来，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和贾曦打招呼：“掌柜的。”

贾曦最近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虽比不上对风晏那么亲近，但也不像最开始那样排斥了。她还算温和地对赫连道：“快去吃午饭吧。待会儿是要和大当家出去玩儿对吧，我给你们准备行李。东昱很大，你们好好玩儿。”

“多谢掌柜的。”赫连道。

赫连走过去的时候胳膊蹭了风晏一下，风晏舔了舔嘴唇，余光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

贾曦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兀自对风晏道：“你们出去的时候镖局又接到了一单大生意，雇主来头不小，是那月黎送来的质子。他有些东西要送回母国，都是些咱们皇上赏赐给他的宝物。他还多给了不少银子，指定要你亲自去送。”

风晏一开始没太用心听，只以为是一单寻常的生意。待得听到“月黎”两个字，他才一下子回过神来：“这种事情，他让他自己的卫队去送不就行了吗，为何还要重金聘请镖师？”

“这我就不知道了。”贾曦道，“有生意当然要接，雇主怎么想的是他自己的事，我们不能多嘴询问。”

风晏没说话。

他直觉这件事不太简单。今天才刚得知齐小小去了质子府上做丫鬟，现在又接了他的生意，真有这样巧合的事吗？

可是包轩来到东昱的这些年向来和贪狼镖局没有半点瓜葛，他实在想不出包轩刻意这样做的缘由。

不过这些事他暂时还不想对贾曦说，一来他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说包轩一定有别的目的，二来即便贾曦知道了，她也和自己一样做不了什么，反而还平白多添一个人忐忑。

风晏左思右想，定下了主意，押镖之前他得去面见包轩一次。

“得了，先去吃饭吧，待会儿菜全让大当家的吃完了，他就是个饭桶。”贾曦把终于止住哭泣的赫连灼抱了回来，“你行啊，一抱他还真不哭了。不错，好使。”

风晏没多说什么，走到赫连广身边坐下。

他和赫连吃饭的时候一向是一左一右坐在赫连广两边，这已经成了习惯，他坐下的时候也没有多想。但这次刚刚落坐，风晏的身体就是一顿，而后抬眼望向赫连和他身边的空位。

赫连拿着半个包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很快移开了目光。

风晏低头琢磨了一下，直接起身换了个位子。赫连抿了抿嘴唇，憋着笑继续若无其事地吃包子。

赫连广看他。

“这儿离酱鸭近些。”风晏一本正经道。

赫连广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他和赫连之间转了个来回，随即把意味深长的微笑扼杀在了摇篮里，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方才刚接的一单生意，掌柜的都跟你说了吧，你得亲自去。待会儿吃完饭就去点齐镖师和趟子手，这次要多带些人，早去早回。”

万仇和齐威走镖还没回来，要带哪些人风晏已经想好了。他刚要说话，就听赫连道：“二叔，风总镖头要出去走镖，要是这时候你再带着我出去玩儿，镖局里的事岂不是全都落在掌柜的身上了？她还要照顾孩子，实在太过辛苦。不如咱们先往后推推，等风总镖头回来了再去也不迟。”

赫连广想了想道：“说的也是，那就往后推推吧。”

赫连又道：“我还有一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来就是。”赫连广道。

赫连睨了风晏一眼，风晏被他这个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不用想也知道准没好事。

果然，赫连道：“我想和风总镖头一起出去走镖。”

“哦？”赫连广挑了挑眉，“这个……”

风晏断然拒绝：“我是走镖，不是出游，这一路上又辛苦又危险，你别瞎凑热闹。”

赫连眼中满满的期待瞬间熄灭，弱小可怜又无助地垂下眼帘，手里香喷喷的包子仿佛都变得味如嚼蜡，难以下咽了。

赫连广立刻道：“哎哟，多大点事！去去去，让阿晏带着你去，我做主答应了。”

风晏还想说什么，赫连广直接摆了摆手，表示心意已决。

赫连得意地邪魅一笑，两口把剩下的包子吃了，又拿了个新的。

风晏叹了口气，低声嘟囔：“感情不是你带着他出去……”

“嗯？”赫连广道，“你说什么？大声点。”

风晏清了清嗓子：“我说，我得去见见这位雇主。”

“为何？”赫连广问。

风晏回答得有理有据：“这位雇主的身份特殊，要我们保的货物更特殊。他既然指定由我亲自护送，那在走镖之前让我见上他一面，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赫连广不疑有他：“你想见他当然可以，但不知他是否愿意。我让人去问问吧。”

“我也要去。”赫连再次自告奋勇。

风晏的反对意见这回连提都懒得提了。

下午前往质子府的路上，赫连问他：“你是嫌我累赘吗？”

风晏道：“我都说了，辛苦又危险。”

“我不怕辛苦，也不怕危险。”赫连道，“谁知道你走一趟镖要多久才能回来，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而已，这听起来很过分吗？”

风晏不说话了。

“对了，雇主究竟是谁？排场这么大吗。”赫连问道。

“是月黎国送来的质子。”

赫连眉心一动，把这个讯息飞快在脑中过了一遍：“……所以，此行的目的地是月黎？”

风晏点点头：“他要把皇上的一些赏赐送回去。这些东西不用想都知道价值连城，那些山贼土匪岂有不眼馋的？我实话跟你说，我甚至不知这一路上会折损几个镖师。现在你还想随我同去吗？”

“当然。”赫连不假思索道，“我也实话跟你说，我得随你同去才能安心。”

风晏无奈极了。

月黎国多出太阴星主，太阴又是十四神里唯一一个仅有女星主的，因而这个国家独树一帜，以女子为尊，举国上下的绝大多数权力都掌握在女子手中。在月黎，皇帝是女子，官员多半是女子，百姓里的一家之主也是女子。她们管成亲不叫“娶妻”，叫“纳夫”。

因此，包轩作为女皇包樵子唯一的儿子，好像非常重要，可也似乎没有那么重要。毕竟包樵子还有一个女儿。

到了包轩的府门前，守卫入内通报。片刻后，出来一个小厮引着他们入内。

“待会儿要问起，就说你是镖局的趟子手。”风晏在赫连耳边道。

赫连问他：“为何不能说我是镖师？”

“你不像镖师。”风晏毫不留情。

赫连冷笑一声。

“风总镖头请进，侯爷就在里头。”到了正堂，小厮躬身道。

包轩到了东昱以后被封了个“安乐侯”，用以表现东昱皇帝的仁善。

风晏和赫连一前一后入内，正厅主位坐着的年轻公子朝他们拱了拱手，客客气气道：“风总镖头，久仰了。”

风晏微微躬身：“见过侯爷。”

包轩看起来和他们年纪相仿，生得明眸皓齿，人也和气不倨傲，透着明显的书卷气。他身上的衣服很是简单朴素，也没有过多的金玉缀饰。

“请坐吧。”包轩示意他们坐下，目光落在风晏身后的赫连身上。

他明显愣了一下，看赫连的时间比看风晏的要多出许多。

赫连有些莫名其妙。

“这位是？”包轩开口询问。

风晏刚要回答，赫连便抢先道：“回侯爷的话，我是镖局的镖师。”

风晏扭头看他一眼。

赫连一点也不虚，料定他不会当着包轩的面反驳。

包轩道：“镖局果然人才济济，有不少少年英雄。”

风晏只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侯爷谬赞了。看得出侯爷是爽利人，在下也不必废话连篇，耽误侯爷的时间。此次前来，一是为了镖码之事，二来，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侯爷府上新来了一个丫鬟，名叫齐小小，希望侯爷允准，让在下见她一面。”

赫连皱了皱眉，心里一阵不舒服，差点当场垮了脸色。他飞快用喝茶掩饰了过去。

包轩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风总镖头认得这位姑娘？”

风晏道：“是，她是在下一位故人胞妹。”

包轩点点头：“哦，这是小事，待会儿我让人去把她叫来就是。”

赫连把茶盏不轻不重地往手边一放。

风晏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和包轩说话。

赫连深深吸了口气，一边磨牙一边在心里把风晏按在地上狠狠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