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很快上来了，风晏顺手把一盘猪肘子放在了赫连面前。如此明目张胆的偏爱让赫连很受用，亲自夹了一块放进风晏碗里。

其他几个镖师对此视若无睹，并未对他们这种“不正常”的关系表现出反感，反而还玩笑道：“总镖头好偏心呀。”

说话的是镖师里年纪最小的孙迁，比风晏还小一岁。但怎么说呢，他长得挺着急的，还偌大的个子。

风晏道：“我哪里偏心了？菜就在这儿，又没谁夹不着。”

“那咱们怎么就没得个总镖头特意加的菜呢。”刘廷故意捏着嗓子嗲声嗲气的，“总镖头，我爱吃红烧肉。”

风晏冷笑道：“多出来的老瓜都得我贴上，你不如把我红烧了吧。”

几个人笑了起来，杨郃道：“谁不知总镖头海拉，可别唬咱们。”

赫连边吃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风晏，风晏会意，对他道：“老瓜就是银子，海拉就是有钱。不过我其实很穷的，没宅也没地，这个先告诉你一声。”

赫连满脸的同情怜惜，他认认真真道：“没关系，我不嫌你。”

风晏：“……”

镖师们还在笑，风晏佯怒道：“笑个什么？还不赶紧安了根蹦台托条去？火窑外七八个并肩子捏子攒。”

赫连已经放弃询问了，反正晚上多得是时间。想到这个，他叼着肘子露出了期待的微笑，脑海里浮现出了从前看过的各样绘本上千奇百怪的图画。

可惜现在是走镖的路上，肯定不能把风晏给办了，免得伤了他的身体耽误正事。那就勉为其难再等等吧，好事从来不怕等，他向来最懂得顾全大局了。

可能是他笑得太荡了，风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乐了：“你满脑子都是些什么东西？”

赫连转过头，用眼神把风晏上上下下扫了个透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风晏沉默了一下，憋不住笑了出来：“你这一嘴的油，我没法想别的。”

这时候一个趟子手进来了，快步走到风晏身边，弯下腰小声对几个人道：“阳捻皂底老合，有青子。”

风晏点了点头，趟子手便出去了。

赫连把油嘴擦了擦，凑到风晏耳边，问他：“他说的什么呀？”

风晏往门外看了一眼，也凑到赫连耳边道：“南边来了七个贼匪，有兵器。你别出声。”

他话音刚落，店门外便进来了几个和良民的气质截然不同的大汉，腰间都挎着大刀，眼神里满是凶煞之色。他们一入内，店里吃饭的其他客人声音一下子都小了些，警惕地留神着这些人。

风晏等人只当没看见，自顾自吃着饭。

这些人也没直接来找茬，而是走到他们邻桌坐下，招呼小二过来点菜，看起来好像真的只是来吃饭的。

赫连往风晏身边挪了一点，胳膊挨着他的。

风晏的左手在桌子下拍了拍他的腿。

他们点好了菜，又让小二拿了几坛好酒过来，一人一个大碗，直接匀完了一坛。

“喝！”七个人一同一饮而尽。

倒第二回酒的时候，那为首的贼匪忽然开腔了：“合字上的朋友！一碗水端来大家喝。”

他说话的时候没看风晏，而是在专注地倒着酒，仿佛自言自语似的。

风晏眉心一动，和杨郃交换了一个眼神，很快便道：“朋友莫把响卦做了秧子，踩宽着点儿，你是吃遍天下的人，不缺这一口茶。”

匪首挑了挑眉，转头扫视了他们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赫连身上，看着他道：“这尖孙盘儿摄，却是个空子。笔管生也做得响卦？”

风晏道：“太岁减着也做得响卦。”

匪首喝了口酒，又指着风晏腰间的刀道：“这是好刀，哪里买的？”

风晏道：“朋友送的。”

匪首伸出了手：“可否取来瞧瞧？”

风晏按住刀柄，转头看着他：“好刀咬人。”

匪首哈哈大笑几声，冲着风晏举了举酒碗，一饮而尽。

贼匪们没有再和他们说话，风晏等人迅速吃完了饭，叫小二过来安排好房间。杨郃他们出去换了外头守着的镖师进来吃饭，风晏带着赫连先上了楼。

“便是这连着的几间了。”小二挨个打开门锁，“客官看看可还满意？”

风晏瞧了一圈，出来对他道：“劳烦你送些热水来。”

小二道：“那是自然的。要还有吩咐，只管叫我。”

风晏关上房门落了插销，赫连这才松了口气，在床边坐下：“你们在那叽叽咕咕半天，都说了些什么？”

风晏蹙着眉靠在衣柜上，道：“我原以为他是冲着镖码来的，没想到是冲着你来的。”

赫连一惊：“怎么，莫不是那匪首看中我的美色了？”

风晏禁不住笑了，赫连非常不高兴：“你什么意思啊？我很丑吗？”

风晏又笑了一会儿，方才敛容道：“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合字上的朋友，一碗水端来大家喝’。前半句的意思就是道上的朋友，后半句是黑吃黑的意思，让我们把抢到手的钱财和他们分。可是我们走镖哪里是抢来的钱财？于是我就想到了你，那匪首大概是看到了你的海捕文书，以为我们是抓了你要去换赏钱。”

赫连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风晏想了想，道：“说起来也是，你可是值万金呢，和镖码比起来哪个贵重还真不好说。”

赫连摊了摊手：“大家都馋我，我也没有办法。”

风晏继续道：“所以我就告诉他，你是镖师，不是我们绑的票。”

“哎嘿？”赫连眨眨眼睛，“你承认我是镖师了，还跟贼匪这么说。他信了吗？”

风晏憋着笑道：“你看他信不信？人家说了，你模样俊得很，却是个一窍不通的外行。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也能做镖师吗？”

赫连瞪他：“那你是怎么维护我的？”

风晏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我跟他说，我这么小的岁数也能做镖师。”

赫连琢磨了一下：“不对啊，你这是维护我吗？这不是变着法儿夸你自己呢吗？”

风晏没再多说，把赫连从床上拉了起来，提溜到一边放着，然后打开衣柜拿出里面备用的枕头，把床上原本的一个枕头推到边上，两个枕头放在一起。

“客官，热水来了。”小二敲了敲门。

赫连过去开门让他进来，小二放下热水就走了。

“你洗漱了就睡吧，我要等杨郃待会儿过来说几句话。”风晏道，“记着，在外头你别单独行动，任何时候身边都要有个人。”

赫连点点头，洗漱过后脱了鞋子往床上一倒。

风晏把烛火吹熄，只留下一盏，远远地放在架子上。

赫连在床上翻了个身，躺了一会儿又翻了回来，过一会儿又翻了过去。他还没有穿着衣服睡过觉，实在很不习惯，翻来覆去半天都浑身难受。

风晏在黑暗里看了他一会儿，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不舒服吧。”

赫连哼哼两声，摸索着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没事的，习惯了就好了。”

“要不……”风晏有些犹豫。赫连并不需要在睡梦里突然跳起来和贼匪搏斗，他脱了衣服睡好像也不要紧。但是……

“不用，我不用搞特殊。”赫连拍了拍他的手，“你说过的，我得听话。”

风晏笑了笑，温柔地抚着他的侧脸。

“他说要看你的刀，是什么意思？”赫连嘟囔着问。

风晏轻声细语道：“那是在试探我懂不懂江湖上的门道。他问我刀在哪儿买的，我要是老实说了，那就露了怯了。我得按规矩说是朋友送的，这意思就是，有了他们这些响马贼匪，才有我们镖局挣钱的来路，我们得算是靠着他们吃饭的，所以刀也是他们送的。这是在对他们好言好语地哄着劝着，他们高兴了也就不会动手抢镖码了。”

赫连“嗯”了一声，又问：“那后面呢？”

“他要看刀，这就说明我刚才的服软还没有让他完全放弃。出门在外，刀是不能离身的，离了身就没了保命的家伙，只能任人宰割，因此看刀就等于挑衅。这种时候我就不能再退缩了，但也不能对他破口大骂挑起无谓的争端，于是便说了一句‘好刀咬人’。这是隐晦的警醒，不至于惹怒他，也能让他明白我不是吃素的，再要纠缠不休就只能刀兵相见了。”

赫连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唔……那他现在放弃了吗？”

他的声音已经软软的迷迷糊糊的了，看样子困劲儿上来了，风晏俯身在他额头上一吻：“安心睡吧。”

赫连的呼吸渐渐变得缓慢悠长，风晏给他盖好被子，起身走到门边站着。

过了一会儿，外面走廊传来脚步声，一个人停在了门口。

“总……”杨郃刚刚说了一个字，门便被风晏飞快打开了。

风晏走了出来，轻轻阖上门，对他做了个悄声的手势。

杨郃会意，小声道：“那帮老合走了。其他人安了根，托条的托条，料水的料水，都防着的。”

风晏点点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