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一块儿朝门口望去，但见一个女人的身影正坐在地上大呼小叫，双手还不停拍打着大腿，看起来情绪非常激动。

她旁边围了好几个人，其中一对男女站在最前面。女子肚腹隆起，显然正怀着身孕，旁边揽着她的男人看样子是她的丈夫。怀孕的女子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护着肚子，正惊魂未定地瞪着地上的女人，她的丈夫也指着那女子怒骂。

店老板听见动静，和几个伙计一块儿走了出去，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那男子问他：“这疯婆子是你们店里的吗？”

店老板马上摇头：“自然不是，我从未见过她。”

地上的女人还在又哭又叫，声音尖锐刺耳。但她嘴里那些话颠三倒四的，究竟在说些什么没有人听得懂，再看她那一身并不能把身体全部遮住的破烂衣服，显然是精神不正常。

再仔细一看，她的头好似一个圆滚滚的鸡蛋，两只耳朵都不在了，仅剩下两个洞眼儿。

“我和我娘子正要进店吃饭，这个疯婆子突然冲了过来，直接扑向了我娘子的肚子！”男人指着她对围观的群众说道，“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把她推开，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这疯婆子是谁家的？赶紧出来！”

其他人都在旁边围着窃窃私语，没有人站出来。

男人怒道：“我倒不信，她一个人能活得了？！她家里的再不出来，别怪我动手了！”

还是没有人站出来。

那女子还在地上疯疯癫癫地指着这对夫妻骂骂咧咧，嘴里终于有一句别人听得懂的了，她清楚地重复了好几次“杀了你们”这四个字。

店老板看不下去了：“我说你这疯婆子也是讨打，你在我店门口这样吵闹，我怎么做生意？你听得懂人话吗？听得懂马上快滚！”

女子张牙舞爪地哇哇乱叫，赫连目光敏锐地从她不时举起的双手里发现，她没有左手。

这女人又没有耳朵又没有左手，精神也不正常，多半是曾被人虐待过。赫连看了风晏一眼，风晏却轻轻摇了摇头。

“我说。”围观的人里有一个人对夫妻俩说道，“你们仔细瞧瞧，这疯婆子是不是认识你们？她刚才骂骂咧咧的说要杀了你们，说不定真是和你们有仇呢。”

男人马上狠狠啐了一口：“谁认识这个疯婆子，谁折寿二十年！”

地上的女人突然安静了一瞬，然后咬牙切齿地指着怀孕女子的肚子，尖着嗓子大叫：“杂种！畜生！孽障！生来短命的贼……”

“你说什么？！”孕妇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像个护犊子的母老虎一样嘶吼着就朝女人扑了过去，在女人脸上一下子抓出了两条长长的血道子，差点抠到女人的眼睛，她丈夫都一下子没能拉住她。

孕妇凶狠得不得了，赫连丝毫不怀疑要是没有人拉着，她能当场把这个女人大卸八块。

但是疯子的力量是不能小觑的，她丈夫担心妻子伤着，连忙又拉又劝，把她护在身后。店老板和几个小二也帮忙把两个女人分开，生怕在自己店门口闹出大事来。

孕妇被拉开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两把女人脏兮兮结成块的头发。她把头发狠狠往地上一扔，骂道：“贱妇！你活不过明天！”

男人也气极了，上前重重一脚踹在女人的胸口，女人跌倒在地，痛苦地哭嚎。店老板连忙拉着男人：“好了好了客官，别打了，把她打死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不得跟着沾包吗？到时候你妻儿可怎么办？为他们着想，且冷静些吧！来来来，快来我店里，我给你们送一道菜！咱们店里有送子观音像，可保佑母子二人福泽深厚！”

店老板还算能说会道，三言两语把夫妻二人给劝住了，还给自己又拉了个生意。

“散了，都散了！”店老板对围观的群众摆手，“没什么好看的！一个疯子罢了，别沾了晦气！”

众人渐渐散去，就剩下疯女人还在店门口发疯。店老板叫来两个小二，对他们道：“还不把她弄走？她坐在那儿发疯，谁还会进来吃饭？”

小二有些为难：“怎么把她弄走呀？她又听不懂人话。要是动起手来把她打出个好歹来，还不是得咱们店里赔？”

店老板一时也有些犯难。却见那个疯女人身上本来就不太完整的衣服在刚刚的拉扯下更松垮了，甚至直接滑了下来，她整个上身赤裸裸地暴露在外。

还在留意这场闹剧的食客和路人当中，正人君子和女人们一下子转过了头，那些没有良知的登徒子却反而更加兴奋了，丝毫不加掩饰地打量着疯女人的上半身，脸上的表情是令人作呕的下作。疯女人压根不在乎这个，连挡一下自己身体的意思都没有，依旧在自顾自地念念叨叨。

赫连再也看不下去了，把旁边空桌子上用来挡灰的一张大桌布拿了起来，对店老板道：“待会儿把钱给你。”

他用桌布挡着自己的视线走过去，直到用整个桌布裹住疯女人的身体。疯女人念念叨叨的话语一下子停住了，抬头呆呆地看着赫连。

这个疯女人看样子有五十多岁，或许要稍微年轻一些，毕竟通过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无法判断她的准确年龄。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她的头发比枯草还要干燥杂乱。瘦得皮包骨头都不足以形容她了，她一整个胳膊好像都没有人家的骨头粗，赫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生怕一不留神把她哪里掰折了。

“你叫什么名字？”赫连蹲下来问她。

疯女人直勾勾盯着他。

风晏这时也走了出来，站在赫连身边，按着刀柄警惕地观察四周，并且防备疯女人的一举一动。

疯女人的注意力依旧在赫连脸上，赫连耐心对她道：“我是赫连，你呢？”

疯女人张了张嘴，对着赫连呲出了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我是皇后娘娘。”

赫连顺着她的话问她：“哦，你是皇后娘娘。那你的皇宫在哪里？”

疯女人皱起了眉，好像在认真思考。

赫连又问她：“皇上又在哪里？你要不要去找他？”

疯女人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他，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们！”

风晏一把将赫连拉了起来，远离这个疯女人。

赫连小声对风晏道：“他刚才对那对夫妻也是这样的，尤其是对那怀孕的女子和她腹中的胎儿非常仇恨。我猜测她是被她丈夫始乱终弃了，她丈夫或许另娶了一房妻子，并且生了孩子，所以她才会这样。”

“别管了。”风晏说着就要带着赫连往里走。

“可是……”赫连还是有些担心。

风晏刚要说话，忽然听见那个疯女人冲着赫连喊了起来：“赫连双？赫连双！你快杀了典荣！一定要杀了他！他是禽兽！我的沄儿呢？她在哪里？你不能把他生下来！他是孽障！他会和他爹一样！掐死他！为什么要娶她？！为什么不等我！！”

赫连怔怔地看着她。

风晏也愣住了，下意识攥紧了赫连的手腕。

“她……叫我什么？”赫连茫然地看向风晏。

风晏不知道该说什么。赫连甩开他的手，冲到疯女人面前：“你叫我什么？”

疯女人没有回答他，依旧在说着些听不懂的话：“不要娶她，不要，我还活着，她砍我的手，湘儿……不，不怪她……沅儿，我的孩子……”

“你刚才叫我什么？！”赫连朝她大吼一声。

疯女人抖了一下，终于注意到了赫连。她喃喃道：“你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他会和他爹一样，他们都是没有人性的畜生，典荣是畜生，他儿子也是畜生……我的沄儿……”

“你叫我赫连双？”赫连盯着她的眼睛，“你认识我？我只知道我叫赫连，所以我应该姓赫，难道赫连双才是我的名字吗？我其实姓赫连？”

风晏皱着眉道：“赫连，她是个疯子，不要问她了。”

赫连像没听见似的，仍然不死心地看着疯女人，风晏伸手去拉他也被他躲开了。

“赫连！”风晏低低喊了一声，使了点劲把赫连拽了回来，“她是个疯子！”

赫连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风晏扶住了他，强行把他的头掰过来，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听清楚了吗？她是个疯子。”

赫连的手臂微微有些发抖：“她认识我。”

风晏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她，是，个，疯，子。”

赫连咬了咬下唇，眼神依旧坚定：“你们大当家的就姓赫连，他莫名其妙地对我这么好，还要我管他叫二叔。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吗？”

风晏深深吸了口气，指着店内：“进去。”

赫连和他对视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

“要么进去，要么我现在就让人送你回去。”风晏的脸色非常难看，“你想干什么？和一个疯子讨论你的身世吗？”

赫连站着没动。

风晏立刻转头对店内的镖师们道：“杨郃，送他回镖局。”

杨郃犹豫着站了起来：“总镖头，你消消气。那个……”

“用不着你们的大驾。”赫连看着风晏，缓缓道，“从现在开始，我不需要你们保护了，我们的合约作废，我的生死与你们无关，银子我也不会找你们要。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