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镖车旁边去。”风晏沉声对赫连道。

赫连点点头，拉了拉马缰绳，调头往后走，镖师们立刻把他和镖车一块儿围在了中间。

“这是怎么了？”赫连小声问杨郃。

杨郃道：“遇上拦路的了。凡是路中央插着旗，或是摆了根荆条，又或是挖了个坑，都代表贼匪们已经等在这儿了。江湖规矩，碰到这样的情况是不能直接闯过去的，要等他们现身，和他们盘道。”

刘廷对镖师们道：“棵子里面伏着不少点儿了，马前点喂暗青子。”

杨郃叹了口气：“可万莫是海沙子，碰上他，难免是一场恶战。”

“海沙子是谁？”赫连问他。

杨郃道：“是个姓阎的山大王，要钱不要命的主。”

风晏下了马，把腰上的刀解下来交给杨郃，然后徒手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黑旗旁边，朗声道：“请朋友亮个万儿，递个门坎儿。”

赫连一见便蹙眉道：“他怎么不带兵器就走过去了？这样不是非常危险吗？”

杨郃道：“事之以礼。无妨，咱们都在这儿呢。”

路旁树丛里钻出来几个拿着刀枪的大汉，不远处的树丛也在晃动，显然埋伏的土匪不止他们这几个人。

杨郃看了他们便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海沙子。”

为首的额头上系着个蓝布条，把大砍刀往肩上一扛，气势汹汹地朝风晏走了过来，脸上却还带着客气的微笑：“风总镖头一路辛苦啊。你瞧，我们哪儿敢别你的梁子，只是这些崽子太懂事，想让风总镖头停下歇一歇罢了。”

风晏笑了笑，道：“有劳记挂。朋友可是九江八万儿吗？”

蓝布条扬了扬眉毛：“风总镖头还认得咱们。”

风晏道：“吃的是一家的饭，穿的是一家的衣，岂能不认得自家兄弟？”

蓝布条探头打量了一下风晏身后的镖车：“听说这一趟的镖主好大的来头，不知兰头海不海？”

风晏道：“合家的朋友还能不知道我们托线孙吗，不过是挣份辛苦钱罢了。你在林里，我在林外，说到底还不是一个祖师爷？今日不如给咱放开一线天，顺风刮去，各顾其路。山不转路转，以后碰上面敬酒敬茶，也省得崩了盘子。”

蓝布条笑了笑，把刀拿在手里，大拇指抚摸着刀刃：“风总镖头可知我们来了多少人？”

他回手一指：“这一片山上，四条腿儿吃肉的是山神爷（老虎），四条腿吃草的是山头子（山羊），两条腿儿的是跷脚子（鸡），没腿儿的是钱串子（蛇），剩下会喘气的，都是我们的人。”

赫连凑到杨郃耳边小声问：“他们真有这么多人吗？”

杨郃轻轻摇头：“难说。”

风晏看起来有些无奈：“如要受敌，连本带利折了，免取后悔。千斤子万儿的总瓢把子招子不明，毁了他一条香串子，不知如今抹作了吗？”

蓝布条盯着风晏看了一会儿，“啧”了一声：“风总镖头方才也说林里林外俱是一家，既然都是自己人，怎么有只许你们吃肉，不给咱们喝汤的道理呢？这一条道若是太窄了，总得有那么个让路的跌跤的不是？”

风晏回头看了杨郃一眼，杨郃翻身下马，打开镖车，从里面取了个小盒子出来，拿着走了过去，对着蓝布条打开盒子：“自然不能让自己人空着手回去。这点子心意拿去喝酒呷茶，余下的便让与兄弟吃吧。”

蓝布条把盒子接过来在手里掂量掂量，扒拉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好像不太满意似的：“要不是看在风总镖头的情面上……也罢，我便回去和大当家说说。不过下回要是碰上了，咱们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

这帮山贼走后，风晏和杨郃上了马，继续向前行进。赫连回到风晏身边，碰了碰他的胳膊：“每次都要和他们这么低声下气的吗？你好委屈。”

“这不叫低声下气。”风晏道，“这叫虚与委蛇，糊弄过去便罢了，总比动刀动枪来得强。难道还能见到一帮山贼就和他们打一架吗？这一路山高水远，即便不折在他们手上，累也能累死。况且，就算这次没事，那结了仇下次再遇上呢？”

赫连边听边点头：“我明白，冤家宜解不宜结嘛。没有和他们撕破脸，给他们点买路钱他们就会让你们过去，撕破了脸恐怕就要拼个你死我活才行了，这样不划算。对他们来说也是同理。”

风晏道：“而且其实我刚才说的也没错，本来也就是一个祖师爷，吃的都是练武的饭，混的同一片江湖。没有山贼拦路抢劫，也就不需要我们押镖；没有我们押镖，普通人哪敢带着这么多金银财宝上路，他们又能抢谁去？”

赫连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你现在不生我的气了吧？”

“生什么气？”风晏差点都忘了这茬，“哦，你说刚才的事。我本来也没生气，就是语气有点急，我还怕你会生气呢。”

赫连道：“我第一次出来走镖嘛，难免缺乏经验，不懂江湖上这些复杂的事情。”

风晏笑了：“你这是出来走镖吗？”

“我说是就是。”赫连硬气得很，“这还没到需要我出手的时候！等时候到了，你可千万要站稳了，别被我吓趴下。”

风晏对他的耀武扬威一笑置之。

当天夜里天刚刚黑下来，他们便进入了一个镇甸，寻了一家客栈安歇。

和昨天一样，依旧是一半人先去后院看守镖车，一半人先吃饭。风晏点了赫连最爱吃的猪肘子，赫连问他：“只有你照顾我的口味，这样可不行。你爱吃什么？我给你点。”

“我还能亏待自己吗。”风晏道，“我点的都是我爱吃的。我不挑的，做得好吃就行。”

他话是这么说，然而等菜上来，赫连顺手给他加了个鸡腿，风晏却半天没动。

“怎么了，你不喜欢吃这个吗？”赫连问他。

“我不吃带骨头的肉。”风晏道。

“这也没多少骨头呀，鸡腿不就一根骨头吗，又不需要你啃。”

风晏还是摇头，怎么都不吃。

赫连只得把鸡腿夹到自己碗里：“你看，你刚刚还说你不挑的。你这样别人会觉得我不懂你。”

“别人”们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一个个头都埋在碗里。

赫连啃了一口鸡腿，又给风晏夹了个肉丸子：“这个行了吗？一点骨头也没有。”

风晏把丸子吃了，低声对赫连道：“我不吃带骨头的肉，是有原因的。”

“说来听听。”赫连道。

风晏缓缓道：“我小的时候，我娘从来不给我肉吃。每回她和她丈夫还有她丈夫的外室生的孩子一块儿吃饭，我就只有一碗米饭和一小碟青菜。有一次我鼓起勇气问她能不能给我一块肉，她发了很大的火，然后把他们啃剩的骨头扔给了我。”

赫连听到这里，一下子转头看着风晏，另外几个镖师也诧异地抬起了头。

风晏轻轻出了口气：“我说我不吃，她就非要逼着我把上面剩的一点肉渣和软骨都给啃干净……所以后来哪怕是带着一点点骨头的肉我都不想吃，除非是已经从骨头上面剔下来的。”

孙迁嘴张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刘廷皱着眉道：“我之前只知道总镖头你不吃带骨头的肉，可直到今天才明白是为什么。我原本还觉得我爹对我不好，这么看来似乎是我的要求太高了。”

赫连低着头不说话，把吃剩的鸡腿骨头放在了一边。这家店主人养了一条小狗，一直在桌子底下讨客人吃剩的骨头，赫连却不想当着风晏的面拿骨头喂狗了。

风晏却伸手过去把那根鸡腿骨头扒拉到了地上：“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我没有那么脆弱。你多给我夹几个丸子就行了。”

赫连问他：“那你是不是从来没吃过鸡翅？”

风晏点点头。

赫连夹了个鸡翅，把肉刮下来给风晏：“以后我天天帮你剔骨头，你想吃什么肉都可以了。”

风晏笑了笑，问他：“鸡爪的骨头也帮我剔吗？”

赫连寻思了一下：“已经做好的鸡爪剔起来不方便，而且也挺埋汰的，我可以在做之前就帮你把骨头剔掉。”

风晏沉默片刻，飞快蹭了一下眼睛。

赫连凑了过去，惊讶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感动哭了吧？”

“才没有。”风晏眼角微红，却还是笑着，“可我现在就想吃鸡爪，要不你拿牙把肉啃下来给我吧。”

赫连反手给了他一巴掌：“你愿意吃我还不愿意这么干呢！烦不烦呐！”

刘廷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非常哀怨：“您二位要不拿着菜上楼吧，爱啃什么啃什么。咱们几个可都是光棍儿，实在看不得这个。”

孙迁附和道：“不行我们拿着菜出去也可以，或许是我们在这儿多余了。”

赫连脸上微红，瞪了风晏一眼。风晏抬抬下巴指了指红烧排骨：“我想吃那个，该怎么办呢哥哥？”

“哎哟！”几个镖师放下了筷子。

赫连憋着笑夹了块排骨给他把肉撸下来，风晏一口吃了，还要再来一块儿。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仿佛是有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而后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