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风晏晚饭后直接去了院里守着镖车。明面上是要守前半夜，但赫连心里清楚，风晏是想给他和百里云泽他们留出说话的空间。

百里云泽坐在赫连身边，问他道：“这一趟去月黎，是巧合还是？”

赫连道：“是巧合，我提出要跟着来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哪里。但有一件事值得一提，我和风晏一块儿去见了那位镖主包轩，他是月黎来的质子，他是武曲。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他一眼就看出我是七杀。这倒真的吓了我一跳。”

百里云泽又问：“这件事风总镖头知道了吗？”

赫连摇摇头：“我正要提醒你们呢。在他面前我是个废物，你们可别说漏了嘴。”

佟不凡笑了笑：“放心吧。”

赫连道：“你们这次去月黎，都发生了些什么？”

百里云泽喝了口茶，细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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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抵达月黎之后，走遍了月黎的街头巷尾，认识了无数路边要饭的乞丐、门口晒太阳的大婶、三三两两聚在河边洗衣服的大爷，还有江湖上的包打听。但凡月黎发生的事，哪怕是那些最不可告人的宫闱秘事，恐怕也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了。

那天如镜的水面波光粼粼，一叶轻盈的小舟在水面上静静的荡漾。待得靠了岸，摆渡少用船篙把船固定住，绳索绑在岸边的木桩上，下去把船扶稳，而后转头对船上的两个客人道：“到啦，下来吧。”

那少女看样子正是二八年华，穿着利落的长衫长裤，两个麻花辫编得整整齐齐，乌黑的头发油光发亮，衬得皮肤更加白皙了。

上船之前，百里云泽和佟不凡看她这么细胳膊细腿儿的，觉得她肯定划不动船，还以为她是在帮父亲或者兄长看着船。

问她时，摆渡少女却打量了他们几眼，而后笑了：“客官是从别国来的吧，那也难怪。莫说我十岁时就划得动这船，即便我真的划不动，在月黎也轮不到男人出来抛头露面。”

百里云泽和佟不凡都傻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少女挑了挑眉，抱着胳膊靠在船篷上，问他们：“上船吗？”

两个人便上了船，坐在船舱里。少女站在船尾撑船，时不时还和遇上的另外几条船上面的女子用他们听不懂的方言对话。他们说话的调子长长的，像在唱山歌似的，有种别样的好听。

百里云泽和佟不凡注意到，驶过的别的船上撑船的也都是女子，区别仅在于有的比较年轻，有的已经是中年了。而船上的客人除了女人和孩子外，男子都低着头坐在船舱里，没有一个人和这些女人说过话。

他们两个正凑在一块儿小声地议论着，忽听摆渡少女道：“我们这儿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少有外人前来。我倒是好奇，想问问你们，你们那里的男人都敢骑到女人头上吗？”

百里云泽和佟不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少女自顾自道：“我之前听说过，别的地方和我们月黎不一样。反正在我们这里，不听话的男人是会被打死的。”

百里云泽、佟不凡：“……”

少女道：“哎，你们两个模样还算俊，就是高点的那个有些黑。这倒也没有大碍，年轻力壮会干活就行。我还没有纳夫呢，你们愿不愿意留下？我保证对你们一视同仁，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两个人的脸色变幻莫测，煞是好看。

百里云泽组织了半天的语言，终于道：“多谢姑娘好意，我们心领了。”

少女“啧”了一声，遗憾地摇摇头，不再说话。

终于到了对岸，百里云泽和佟不凡下了船，把银子给了，又向她问了路，向最近的村庄而去。

道路两旁树木林立，枝叶繁茂，树冠耸入云端，遮天蔽日。

“我真是……开了眼了。”佟不凡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

百里云泽忍不住笑了：“她说你黑。”

佟不凡：“呵，她说你矮。”

两个人对视一眼，笑得停不下来。笑够以后，百里云泽道：“她说在这里不听话的男人是会被打死的，看样子好像是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不过要是真死了人，官府难道不管吗？她居然说得这么平静，好像只是杀了只鸡而已。”

佟不凡道：“谁知道呢，这个地方也太诡异了。我说，咱们两个以后可要小心了，不然被打死了都没处申冤去。”

“那儿有人。”百里云泽指了指不远处的河岸边。

两个人走了过去，五个大爷正蹲在河边洗衣服。一看见这两个陌生人，他们立刻停下了手。

“几位辛苦了。”百里云泽微笑着凑到他们身边，顺手拿过其中一个人还没洗的衣服，一边帮他洗，一边问道，“老人家，想必你们也看得出来，我们是别国来的，今日刚到月黎。我们不清楚这儿的风土人情，怕一不留神犯了忌讳，所以想向你们打听打听。不知是否方便？”

佟不凡也蹲下帮着一块儿洗衣服。五个大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问他们：“你们想知道什么呀？”

百里云泽想了想道：“嗯……你们平日里经常会受委屈吗？”

大爷叹了口气：“挨打挨骂都是家常便饭，女人在外头有什么不顺心的，回来就拿我们撒气。可哪有不受委屈的呢，要是不顺从她们，被打死了衙门那些官都不管的。”

“还真不管啊？”佟不凡吃惊不小，“这是什么道理？男人的命不是命吗？”

大爷撩起自己的袖子，上面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触目惊心：“这不，因为前几天衣服没洗干净挨了顿打。你要是去衙门呐，县令就会说，那你为何不能把衣服洗干净呢？下次洗干净了，不就没事了？可等到下次，说不定又是因为哪道菜不合口味了，总有理由。”

佟不凡半天说不出话。

另一个大爷却道：“赶紧把你的袖子放下来，待会让人瞧见！谁不挨打？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就你金贵些。”

佟不凡问他：“老人家，你娘子也打你啊？”

那大爷回了他一句：“我们五个的娘子是同一个人。”

百里云泽、佟不凡：“？”

五个大爷一块儿点头，理所应当的样子，弄得好像百里云泽和佟不凡才是有问题的。

百里云泽表情复杂：“普通人家的女子，也能嫁……纳这么多夫吗？”

刚才说话的大爷道：“平民百姓五个是最多的，当官的十来个吧，再往上就数不清了。”

“再往上指的是皇帝吧？”百里云泽终于找到了切入点，顺藤摸瓜道。

大爷点头：“是啊。皇宫里有多少咱们就不清楚了，而且还有很多没有被纳入宫中的，那就更不计其数了。”

“没有被纳入宫中的？”佟不凡不解。

大爷语出惊人：“皇上看中了谁，那就是谁的福气。即便已经是有娘子的人，他娘子也愿意把他献出来给皇上享用。至于会不会被纳入宫中，那就要看皇上的意思了。有可能玩腻了就算了，也有可能把他收了。”

佟不凡兜了一把下巴。

百里云泽马上想到了一个问题：“那要是皇上和这些人在一块儿有了身孕，那又该怎么办呢？”

大爷茫然道：“什么怎么办？公主皇子都是皇上的，和这些男子有什么关系？”

佟不凡已经惊讶不起来了，他接着问道：“那当今圣上有几个公主皇子？”

大爷道：“有一个公主，另一个皇子被送去东昱了。”

“好少啊。”百里云泽好像随口聊天似的。

大爷道：“是很少，但皇上如今年富力强，宫里宫外皇夫这么多，早晚还会再有的嘛。”

百里云泽问他：“那先帝呢？先帝的公主皇子应该要多一些吧？”

大爷一听这个，飞快看了一眼周围，小声道：“先帝的事，可不能随便乱说。”

百里云泽也放低了声音：“怎么？”

“两位今天是遇着我们了，要是遇上难缠的主，肯定要抓你们去见官。你们可记着，以后万万不能和随便什么人谈论先帝。”大爷道，“我们月黎的先帝是陈香君，她的第一个皇夫名叫周归，他们有一个皇子名叫陈枯。后来周归去世，先帝又把孟坚扶正，他们有一个公主名叫陈依依。先帝一生也就只有这么一女一儿。”

百里云泽点了点头，又问他：“那先帝的事为何不能提呢？”

大爷道：“那是因为先帝死得难堪，她是被左相废了皇位处死的。先帝罪孽深重，亲手谋害了她的公主和皇子，后来事情败露，左相才站出来处置了她。你们知道左相吗？他叫时伯山，他曾经是先帝的皇夫，也是现在这位皇上的皇夫。皇上送去东昱的质子，就是他们的儿子。”

佟不凡深深吸了口气，抹了把脸，百里云泽也在用力控制着面部表情。

大爷倒是说着说着就来劲了：“先帝还有个皇夫名叫邝必先，有传言说公主陈依依其实是他和先帝的女儿。先帝的另一位皇夫黄士诚是当时的翰林院大学士，他是左相同父异母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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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听到这里已经面目扭曲了：“好，停，打住。”

百里云泽笑着叹了口气：“这还只是个开始呢。我们离开月黎之后，都觉得自己已然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赫连缓了一会儿，道：“接着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