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晏攥住赫连的手腕给他把脉，目光一直游移在他的脸上，带着过度惊吓后的心悸后怕，以及浓浓的眷恋，仿佛恨不得用目光把赫连一整个给包裹起来。

赫连闭着眼睛，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强忍着胸口一阵阵翻涌的恶心。

他身上难受极了，但却一个字也不想说。风晏给他把脉的手在微微发着抖，他生怕自己哪怕一句诉苦都会让风晏失控。他们两个比起来，风晏倒像是刚刚死里逃生的那个。

过了一会儿，风晏松开了他的手，把他身上的水擦干，抱到床上换了身干净衣服，动作非常温柔。

风晏一直没有说话，赫连也提不起劲问他。他现在手脚都软绵绵的，仿佛没了骨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风晏给他穿衣服的时候，赫连盯着他看了半天。风晏的状态很不对劲，他素日是很爱笑的，无论是真心的笑容，还是和人说话时客气的微笑，即便他生气了，目光里也能带着那么些嘲讽的笑意。

可此时此刻的风晏不带半分情绪，虽然谈不上有多么凶蛮可怕，但却是冷冰冰的。虽然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人，但却让赫连感到陌生又熟悉。他心头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样的风晏，看起来怎么那么像……

对，像狼。那种没有人类的情绪，会因鲜血和杀戮而亢奋，凶狠起来无所畏惧的狼。

“你……”赫连沙哑着嗓子开口。

风晏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别说话，省些体力。”

他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院里喊了一声。片刻之后，孙迁跑了上来。

“总镖头，有何事吩咐？”

风晏对他道：“去和店老板说一声，他们店里出事了。你跟着他去厨房看看，应该能发现些什么。”

孙迁吓了一跳：“怎么了？是吃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吗？”

风晏摇头道：“这些人比我们想象的精明，他们知道我们会严密防备吃食，便在沐浴的水里下手。都怪我，不曾想到这个。”

孙迁马上明白了：“赫公子没有大碍吧？”

“我要是再晚一点发现，就救不回来了。”风晏整个人阴气沉沉的，看得孙迁浑身遍生寒意，“眼下只不知这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赫连来的。要是冲着我来的，那目的就很简单了——为了劫镖。可要是冲着赫连来的……”

他说到这儿打住了，眉头紧锁：“你先去吧，我再想想。”

孙迁点了点头，转身下楼。

风晏回到赫连身边坐下，盖好他的被子。赫连对他道：“这不怪你，你不要自责。”

风晏看着他没说话。

赫连又道：“我现在本来就很难受，你要是为我而自责，我就更难受了。不如你换过来想一想，要是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怪我没有防备到吗？”

风晏握着他的手轻轻摩挲：“好，我不自责了。”

赫连咳嗽了几声，肺像针扎一样疼。他用尽全力才能说出有声音的话：“我觉得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不是说江湖上的人最讲规矩吗，他们要劫镖，应该不会用这种方法吧，而且我觉得他们也没有那么聪明，能想出这种方法来。再说，就算真的能把你除掉，那不是还有那么多镖师在吗。”

“可我们住在一起，他们怎么能确定中招的一定是你？”

赫连道：“不必确定。即便今天中招的不是我，害死你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要是没有了你，他们就更容易对我下手了。”

风晏沉吟片刻，道：“你能想到什么人非要你的命不可吗？”

赫连想也没想，立刻道：“诬陷我爹的人，或者皇帝。但如果是后者，他大可以派出一队禁军前来拿人。他们人多，到时候恐怕你们一整个镖局都保护不了我。他最多提前和别国交涉一下罢了，根本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劲。”

“诬陷王爷的人……”风晏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赫连正好因为疲惫闭上了眼睛，没有发现他的欲言又止。

风晏道：“等你好些再说吧。你早些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赫连无力地点了点头，不消片刻便进入了梦乡。

那边厢，孙迁找到了店老板说明情况，店老板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带着孙迁去了厨房。

甫一进门，两个人立刻便闻到了一股焦臭的气味，店老板赶紧举着灯笼四下寻找，很快便在柴火堆底下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小二。

“我的老天爷！”店老板吓得把灯笼都摔了，别过头去不敢看小二的脑袋。

孙迁蹲下来探了探小二的呼吸，对店老板道：“他还活着，快让人去找大夫！”

店老板一边“阿弥陀佛”，一边飞快跑了出去，叫来几个伙计帮着抬人。

几个伙计把昏迷的小二抬了起来送回房间，孙迁则点着灯在厨房里仔细排查。店老板跟在他身边，问道：“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啊？您怎么知道我这儿的伙计遇上危险了？”

孙迁三言两语和他解释不清楚，只道：“往后你们店里可要警醒着些，厨房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地方。且不说今天的事，你说要是哪天碰上个心狠手毒的疯子，在你们给客人做的菜里放些什么东西，你们店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店老板吓得连连点头：“我记住了，我记住了！从今天起，专门安排人在厨房门口守着。”

孙迁摸了摸窗纸上的小洞，指着它对店老板说道：“你瞧，这就是迷。魂药吹进来的地方。事情应该是这样的，你们小二正在给客人烧水，有人从窗纸插了根管子进来，吹进了迷。魂药，小二昏倒之后，他便趁此机会进来为所欲为。”

“那我应该去报官吗？”店老板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也不知道我们伙计还能不能活下来，他被烧成了那个样子……出了人命，得报官吧。”

孙迁道：“随便你吧。但我可以先告诉你一声，报了官也查不出结果来。”

店老板很快明白了：“哦……这是你们江湖上的事，对吧？”

孙迁点点头：“对不住，是我们连累了你们。那个小二将来无论是疗伤或者给家眷的抚恤，都由我们镖局承担。”

店老板叹了口气：“其实我心里也清楚，这事儿怪不得你们头上。但我这也的确是小本经营，没有别的法子。”

孙迁和店老板交代清楚之后，上楼把情况告诉了风晏。风晏道：“你做得对。行了，去休息吧，先别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免得他们知道了担心。”

“是。”孙迁应了一声，但没有立刻离开，看着风晏欲言又止的。风晏道：“想说什么就说。”

孙迁这才敢问他：“总镖头，你……还好吧？”

风晏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明显吗？”

孙迁笑了笑：“可太明显了，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风晏一夜未眠，就这么醒着守在赫连身边。赫连睡得不太踏实，身体缩成了一团，翻了好几次身，梦里还皱着眉哼哼唧唧的，像在和谁吵架。风晏从身后抱住了他，赫连扭了两下就不动了。

之后的几天，风晏都格外警醒，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赫连差不多被他当成了襁褓里的婴儿，片刻都离不得人，吃什么用什么都要风晏先试过才行。赫连虽然有些无奈，但心里还是感动于他的在乎。

眼看着后天就要到达目的地了，风晏紧绷的神经却依旧没有片刻放松，反而还变本加厉了。他这些日子显然没有休息好，眼下乌青乌青的，眼睛里还布满了血丝。赫连苦口婆心劝了他几次无果之后，便也只能寄希望于早些回到镖局了。

这一日清早刚出发没有多久，走在最后面的镖师突然道：“总镖头，后面好像有人。”

风晏立刻停了下来，侧耳细听。是两个人两匹马，正用最快的速度朝他们这边而来。

山贼都是在前面的路上等着，从来不会在身后追赶。风晏直接把刀拔了出来。

其他镖师也跟着拔出了刀，一群人虎视眈眈地迎接着身后的来人。

赫连听着那两个人细微的说话声，微微睁大了眼睛，悄悄看了风晏一眼。

是百里云泽和佟不凡。赫连心下明了，却不敢说出来。

果然，等到那两匹马跑近了，风晏看清后便把刀收了回去。

赫连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惊喜：“呀，他们怎么追来了！”

他坐在马上用力挥手：“我在这里！”

百里云泽和佟不凡策马跑到赫连跟前，勒停了马，欢喜地和赫连抱了抱。佟不凡道：“可算是追上你们了，还以为已经错过了呢。”

百里云泽道：“我们去了镖局，那里的镖师说你跟着风总镖头出来走镖了，我们赶紧顺着路追赶，这才赶上。”

“你们来了那可太好了。”赫连道，“你们不知道，我前几天差点让人害死，现在风晏可紧张我了，现在有你们帮着他保护我，他也就可以稍微放心些了。”他说着转头问风晏：“对不对？”

风晏点了点头。

赫连和风晏之间明显不同寻常的关系让百里云泽和佟不凡都愣了一下，赫连会意，递给他们一个默认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