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的云层在晦暗的夜空下漂浮，掩映着弯月星影。夜色笼罩下的荒凉古道上，两旁散居着零星的几户人家，没有一家亮着灯。

“咚咚咚，咚，咚咚。”

百里云泽过去打开房门，一身夜行衣打扮的佟不凡闪身进来。

“如何？”百里云泽问他。

佟不凡从怀中取出钱袋子：“遇上个走飞檐的，就得了这么多。”

百里云泽打开看看，点了点头：“这也不少了。可总这么黑吃黑也不是个法子，早晚遇着硬点子，折在人家手里头。”

“真要是遇上了，我也认了。总得为公子凑齐这些钱。”佟不凡坐下，把蒙面取下来喝了口茶，“镖局那边怎么说？”

百里云泽道：“他们说公子跟着风总镖头走镖去了，你说可巧，他们去的就是月黎。”

佟不凡点点头：“那我们顺路去追，他们带着镖车走不快，兴许能追上。”

百里云泽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公子如何了。我不能在他身边分担他的痛苦，也不能为他做更多的事，这实在是让我寝食难安。”

佟不凡笑了笑：“你放心吧，公子可比咱们想象的坚强多了，他比你我都能扛事儿。这次见到他，该把王妃的事告诉他了。”

百里云泽道：“还是别说吧，让公子知道了他也救不了王妃，还白白惹他痛苦。”

佟不凡道：“他该知道。不管他知道后能不能为王妃做些什么，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我们不能替他决定他是否该知情。上次不告诉他，我其实就已经后悔了。”

百里云泽想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你说的是。真没想到，李央如此狼心狗肺，他总会有报应的。”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佟不凡道，“李央和王爷无冤无仇，甚至还被王爷救了一命，待他不薄，他却为何要害得王爷家破人亡？要说是为了王妃，我总觉得不至于。何况他诬陷王爷的方式……”

百里云泽亦道：“是啊，按理说没读过书的粗人是看不懂公子写的策论的，他不仅看得懂，还知道凭这个可以诬陷王爷，甚至知道把它送到皇上面前。他为何会去把宁师丢掉的策论捡来看？又是怎么见到的皇上？若是无人引荐，他怎么可能有这个资格？”

佟不凡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瞬间毛骨悚然：“莫非……他从一开始就是有意打入王府内部？”

百里云泽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呼啸而过的夜风吹拂着丛生的野草，蜿蜒曲折的泥土小径上回响着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遥远的前方隐约可见点点闪烁的灯火。

夜行者手执着一盏白纸的灯笼，摇摇晃晃地逶迤行来。树影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夜行者的脚步忽高忽低，惨白的灯笼也跟着激荡跳跃，仿佛鬼火般燃烧得极其诡异，他整个人透着一股浓浓的鬼气。

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仿佛杀机渐浓。

两个人影在夜色的掩护下碰了面，拿着灯笼的人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交到另一个人手里。

客栈厨房里，正在给客人烧水的小二往灶台里添了一把柴火，坐在跟前拿蒲扇扇着风。他托着腮蜷缩在小板凳上，扇着扇着打了个哈欠，手上的动作也渐渐迟缓下来，头往下一点一点的。

“扑通”一声，他往前栽倒，头直接砸到了火堆跟前，一缕发带被点燃，火苗顺着发带蔓延到了他的头顶，头发迅速被火焰吞噬。

可不知为何，他没有丝毫反应。

无情的火焰继续燃烧着，小二的头顶散发出难闻的焦糊味，他的头皮已经被烧得血肉模糊。

厨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黑影走了进来，在小二身旁蹲下。

他打量了一下小二，过了好半天才伸手把他拽离了火源，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浇在他头上，而后把他推到一边，用墙角堆的柴火盖住。

紧接着，他回到灶台上正烧着的一锅水跟前，打开盖子，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将里头淡黄色的药粉撒在里面。

床上的纱幔随着里头之人的胡闹而飞舞着，裹挟着不知从哪儿散发出来的潮热，昏黄的烛光照不透这层屏障，却透出了两个靡丽纠缠的人影，像皮影戏似的打在上面。

一只手倏然伸出，求助似的死死抓住了纱幔，骨节紧绷着，指尖都泛着潮红。

另一只手跟着探了出来，把那只手整个裹住，稍一用力便把它拽了回去。

“唔……哪儿来的野猫。”隔壁熟睡的镖师翻了个身，皱着眉烦躁地嘟囔了一句。

纱幔停止了舞动，房中渐渐安静下来。

赫连胳膊都有些发软，筋疲力竭地撑起身体，把被子里的人给薅了出来。

风晏往旁边一躺，手指勾勒着赫连侧脸分明的轮廓：“感觉还行吗？”

赫连轻轻喘了两口气，把呼吸平复下来。他的脸有点红：“别问这种话。”

风晏笑了笑，倾身过去，语音暧昧：“这就受不了了，以后你怎么让我下不来床？”

赫连斜了他一眼：“你还挺会的，以前练过？”

风晏坦然道：“手当然是练过，嘴就没有了，主要是够不着。所以我一直挺羡慕那些小猫小狗的。”

赫连愣了一下，然后笑得都咳嗽了：“你……哎。”

他看了风晏两眼，翻了个身，手向他身下探过去：“礼尚往来。”

风晏笑着挑了挑眉。

这时候门响了，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客官，水烧好了。”

赫连和风晏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无奈地叹了口气。

风晏刚要下床，赫连便推了推他，自己下去：“我去吧，你那儿还没消停呢，待会儿让人看见。”

他下了床，整理好裤子，走过去开了门，让小二进来把洗澡水放下。

小二出去之后，赫连靠在边上问他：“你还要继续吗？”

风晏摇了摇头：“太晚了，你沐浴吧，我自己来就是。”

于是赫连毫无心理负担地洗澡去了。

风晏把被他们弄乱的床收拾好，又打开包裹给赫连拿了换洗衣服搭在屏风上：“你是不是每次沐浴前都没有拿衣服的习惯？”

赫连在浴桶里狡辩道：“你怎么这么笨啊！我是故意的！你不给我拿衣服，我不就可以光着出去了吗？”

风晏笑了笑，拼命忍住了闯进去跟他洗个鸳鸯浴的冲动。

“风晏。”赫连洗着洗着又说，“我觉得我刚才有点太过快乐了，现在被热水一冲，头都有点晕了。”

风晏没太在意这个，只以为赫连又是在随口说些孟浪话。他例行检查了一下门窗，坐到桌边倒了杯茶。

不知为何，风晏突然一阵心慌，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席卷而来。他皱了皱眉，仔细闻了闻茶水，的确没有问题。又回想了一下今晚吃的饭，也没有问题。

那还能是……

“现在被热水一冲，头都有点晕了。”

他突然想起了赫连方才的那句话。

风晏一下子站了起来：“赫连？”

赫连没有回应。

风晏的心脏狠狠一抖，险些把桌子撞翻。他没头苍蝇似的闯了过去，屏风后的景象让他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赫连坐在浴桶里，下半张脸都浸在水中。

“赫连！”风晏颤抖着双手把赫连从水里提出来放在地上。

赫连一张脸苍白如纸，嘴唇都没有血色了。风晏拍了拍他的脸，他没有反应。

风晏赶紧用力按压他的胸口。他死死盯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人，漆黑的眸子倏而透着一丝隐隐的绿光，倏而又消失不见，如同野兽般危险又邪性。

要是赫连再没有反应，要是……

风晏的双眼彻底变成了狼一样的碧绿，仿佛从他的眼底可以直通黄泉地狱。

他为什么还不动？他怎么能，怎么敢舍下他？！

一刹那间，风晏眼中的世界变得一片血红，他看见自己脚下的无数死尸，看见一把沾满血污的屠刀劈开了大地，看见太阳被什么东西遮挡得严严实实，他站在一片黑暗里，满心的暴虐找不到出口宣泄，在他体内狼奔豕突，叫嚣着，翻涌着。

把眼前的一切全部毁灭，撕碎！

他为什么还不醒来？！

这个人要是再不醒来，他就要……

“咳……”赫连猛地呕出来一口水。

风晏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他睁着一双惨绿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赫连，手足无措似的。片刻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瞳色回归正常。

赫连痛苦地皱着眉咳嗽了几声，剧烈地呼吸着，一只手摸到了风晏的衣摆，立刻像得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住。

风晏把他扶了起来紧紧抱在怀里，抓过衣服裹在他身上。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风晏微微发着抖，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赫连的肺疼得厉害，头晕得睁不开眼睛。他用虚弱的气声问道：“我怎么了？”

风晏摇了摇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用力抱着他。

赫连缓了一会儿，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风晏的恐惧后怕，于是伸手抚在他的背上，安慰似的拍了拍：“没事了，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