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叫嚣着要杀了赫连。

百里云泽和佟不凡马上护在他身前，保着他往后退了几步。

赫连的眼中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变得麻木而呆滞，随便他们拉扯、争执着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再一次看向风晏。

风晏像没注意到似的，漠然转过头去，对镖师们道：“你们要杀他，我不拦你们。谁要是觉得自己做得到，自便。”

赫连的身体微微一晃，像是承受不住这句话的重量。

镖师们不说话了，硬生生忍着满腔的怒火，用眼神把赫连千刀万剐。

莫说是百里云泽和佟不凡这两个高手，即便是这群畜生他们也对付不了。杀了几只十几只都是不管用的，非得把它们斩尽杀绝才能动得了赫连，但在那之前，他们恐怕就已经全军覆没了。

风晏自然也清楚。他凌厉的目光四下一转，如刀锋一般锐利。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既然如此，我只能让你们把弟兄们的尸体装上车，启程。”

镖师们沉默地看了他很久，杨郃率先一瘸一拐地走到孙迁的尸体边蹲下，颤抖着手合上他的双眼。

见他先行动了，众人也陆陆续续地一块儿把四具尸体抬上车装进箱子里。轻伤的随便裹两下，伤重的其他人帮着包扎。他们早已是做得惯熟了，一切井井有，不用多余的交流，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风晏上了树把刘廷接下来，扶着他过去包扎伤口，再让他坐到赫连的马上。

“风晏。”赫连唤他。

风晏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如果换做是我，我一定会相信你。”赫连道，“风晏，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风晏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情绪：“但愿吧。”

赫连苦笑了几声，心底一片死寂。

早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带着不纯粹的目的接近他，用不纯粹的方式和他相处，早晚有一天会自食其果的。哪来的不透风的墙，只是那股风还不够猛罢了。

赫连就这样看着镖局的马车绝尘而去，看着那个人的背影逆着光渐行渐远。他深知怪不得他，他的不信任也并没有错，只是在转身的一瞬间突然有那么一丝后悔，觉得要是时光可以倒退，他愿意用一切去换一个干干净净的初衷。

他一直觉得，是他的过往太苦、前路太难，所以才有了风晏。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原来天地知悉的不光是它们对他的亏欠，甚至它们根本不在乎一个凡人的喜怒哀乐，它们只是享受着把芸芸众生玩弄于鼓掌之中罢了。

“你们。”赫连看着这群狼，抬了抬手，淡淡道，“出来得不是时候。”

百里云泽一惊，道：“它们真的是你的狼？可你不是七杀吗，怎么变成了贪狼？”

赫连摇了摇头：“我有一个猜测，但还不能确定。”

他说着走到几具狼的尸体身边，拿着百里云泽的刀再次在伤口上一划，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鲜血滴了上去，几只狼很快起身，俯首帖耳地围在赫连身边。

赫连盘腿坐在地上，靠在一只狼的身体上，缓缓扫视了一圈，群狼迅速围拢，或坐或立，目光灼灼地看着赫连。

赫连把它们挨个儿看了一遍，每一个的样子都记在了心里。他有些头晕，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贪狼镖局得杀破狼三方会照，独霸江湖指日可待。”

这是那天包轩对他说过的话。

赫连一直以为这个“破”指的是破军赫连广，他便也没有向风晏询问。可就像那天他问过风晏的问题，贪狼镖局为什么叫贪狼镖局？

赫连广把风晏捡回去的时候镖局就已经被创立出来了，那么它的招牌应该和风晏无关。

原来赫连广就是那个贪狼。

那么破军又是谁？

赫连睁开一双碧绿的眼，对上百里云泽和佟不凡不可置信的眼睛，声音低沉：“啊，我的确是七杀。也是贪狼，也是破军。”

“杀破狼三方会照，应在我一个人身上。”

佟不凡张大了嘴，半天才问了出来：“一个人……可以同时是三个星主吗？”

赫连身上有些冷，他紧了紧衣服，神情有些恍惚，但却看不出半点脆弱：“古书上有类似的记载，但世人大多以为是谣传，几乎无人亲眼见过这样的人。”

“那为什么你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七杀？”百里云泽问他。

赫连道：“拥有一个星石以上的星主，星石的力量是有强弱之分的。力量最强的那个觉醒得最早，力量较弱的，就会觉醒得晚些。在此之前，是很难发现异常的。”

“所以今天这群狼突然跑出来，就是因为你的贪狼星石已经觉醒了？”佟不凡恍然大悟，“或许它们最开始并不是想攻击那些镖师，它们可能是以为你被他们劫持了，或者遇到了危险，所以想救你？而你一开始并不认识它们，这才造成了误会，没有及时制止它们。”

赫连摸了摸一只狼的脑袋，微笑道：“前些日子，我险些让人害死，是风晏及时救了我。现在想想，或许我当时其实已经死了，是我的贪狼星在我濒死的那一瞬间觉醒了，我这才……死而复生。”

“这些日子我的身体百般不适，也或许并不是因为那个药的效力，而是因为贪狼在我体内越发强大，强大得有些突然，我没有承受得住它的力量，所以导致了身体不舒服。”

百里云泽也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朝一只狼伸出了手，那狼看了他一眼，没有动。百里云泽这才轻轻摸了上去：“狼的皮毛原来是这个手感……那么破军呢？你的破军也觉醒过来了吗？你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吗？”

赫连一张嘴声音有些哑，他清了清嗓子，道：“破军是一颗爱冒险、英勇到无所畏惧的星石，它很好冲动，凡事总在一念之间，不经思考便行动在先。从一方面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往往能打破僵局。但随之而来的缺陷就是急成急败，容易自招一些毁灭性的灾难。所以此星特别难以驾驭，若非尤其善用者，星主必将受其连累。 ”

他说着伸手一指眼前的一片狼藉、满地鲜血：“就像这样。”

百里云泽轻轻吸了口气：“贪狼和破军在你不知情的时候突然觉醒，两股强大的力量碰撞在一起了。难怪……”

赫连发了会儿呆，眉间深锁：“陈香君的五颗星石，她是生来就有的，还是抢了别人的？”

他越想越是不安：“怎么会有生来就有五颗星石的人，书上记载最多的也就是三颗而已。那她至少有两颗是抢了别人的。她的一双儿女是被她亲手杀害的，是什么能让一个母亲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要是没有足以让她不顾一切的目的，她难道是有一天突发奇想，就想到要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杀着玩玩吗？”

“走。”赫连说着站了起来，“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百里云泽和佟不凡同乘一匹马，赫连一人一骑。他一改之前的半吊子骑术，伏在马背上游刃有余地用最快的速度奔驰，把百里云泽和佟不凡都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他们日夜兼程，几乎是不眠不休，两日后便抵达了之前的那个尼姑庵。

三个人进去找到住持，住持还记得他，一看到赫连便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赫连还了礼，问她：“敢问住持，那位女子可还安好吗？”

住持叹了口气道：“施主可以自己去瞧瞧，她已然病入膏肓了，贫僧正日夜为她诵经祈福。”

赫连闻言连忙跟谁住持往疯女人住的禅房而去，住持把他引到那里之后便自顾自离开。

如果不是住持说疯女人还活着，赫连肯定会以为躺在床上的已经是一具干尸了。她瘦得眼窝深陷，皮肤像被抽干了水分，皱皱巴巴地贴在骨头上。她的头发几乎已经快掉完了。牙齿也松脱了许多，一张嘴就能看见好几个空洞。

赫连走到她床边坐下，百里云泽和佟不凡站在一旁，问赫连：“她是谁？”

赫连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们问你呢，你是谁？”

他对着这个已然油尽灯枯的疯女人没有半点怜悯，依旧是冷漠轻蔑的。疯女人没有睁开眼睛，但显然已经醒了，她的嘴唇动了动，用尽全力才挤出一点声音：“你不是说，你认得我吗？赫连。”

赫连道：“我见过你。别人或许不记得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但自我出生后第一次睁眼，我看到过的所有人的脸都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所以我知道，我还是一个襁褓婴儿的时候见过你。虽然你的模样变化很大，但我仔细辨别之后，还是认出了你。”

“啊……”疯女人抖心抖肺地笑了两声，“所以你只是见过我，并不认得我。”

“不错。”赫连坦然承认，“但你认得我。我问你，赫连双是谁？”

疯女人喘了几口气，嘶哑着嗓子道：“她是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