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两封回信寄到了温泉山庄。

邹郎带着回信第一时间找到林臻曦，才发现原来他暗地里也做了调查。

两人在桌边坐定，“你何时起疑的？”邹郎问。

“从发现殒魂丹开始。”林臻曦抿了抿嘴唇，神情哀默。

“黄少芩对婧香情深义重，我想他即使得了不治之症，也一定会守着婧香到生命最后一刻，绝不会提前自行终结。因此我猜测他想用自尽隐瞒真相。”

邹朗点头，“没错，之前婧香说，黄少芩自尽前一两个月时常露出陌生的笑容，让婧香感到害怕。我怀疑黄少芩中的不是一般的毒，而是某种损坏神智的毒，使他无法控制表情。他的死绝没那么简单。”

说着他举起一个信封，“太医院回信，婧香使用的香料里有一味名叫龙堇香的药材，有致幻效果，少量接触皮肤可以镇痛，大量吸入则会令人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果然如此，”林臻曦也拿出一封信，“墨钥在黄少芩桌上的药材里还发现了晚玉草，龙堇香若与之混用会致幻，让人变得丧心病狂。”

邹朗一惊，“丧心病狂？这么邪门？”

“嗯。”林臻曦见邹朗一脸难以置信，又解释道：“丧心病狂只是表象，这种毒的本质是致幻的同时加深人的执念。打个比方，一个贪财的人若同时接触了晚玉草和龙堇香，就会为了敛财杀人放火，而一个深情的人，则会想时时刻刻把爱人困在身边，甚至可能会为了完全占有爱人而杀了她。”

“所以……”邹朗试探着得出结论，“黄少芩就是因为发现了这点，怕哪天控制不了自己的执念伤害到婧香，才选择自尽的？”

林臻曦看着他的眼睛，一声叹息，“婧香遇见黄少芩，是幸运，也是不幸…”

理清了真相的两人坐在花园中，相顾无言，只剩唉声叹气。

这时候，忽然斜刺里窜出了白色的一小团，是年糕。

小土狗从远处向着邹朗飞奔，两只原本耷拉着的耳朵被风吹得竖起来，瞬时间威风了不少，像一匹幼狼。

上次杨婧香介绍了一人一狗认识之后，小土狗也开始粘大元帅了。

邹朗一把抱起扒在他膝盖上的年糕，杨婧香气喘吁吁地跟着跑来，双手叉腰对小土狗娇叱道：“快回来吃饭，再乱跑就不要你了。”

年糕两只耳朵立刻耷拉下来，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从邹朗手中挣脱，乖乖走到杨婧香腿边坐下，又开始抬头摇尾巴，讨好地望着主人。

经过几日的适应，杨婧香渐渐接受了黄少芩离世的事实，她始终不曾流泪，日子像是恢复到了遇见黄少芩之前的样子。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可能因为这一切结束得太突兀。房间里的每一卷画轴都在提醒着黄少芩生前对她的爱意，可如今她只剩下一封道歉信而已。

她想在邹郎面前表现得哀伤，来证明自己不是个无情之人，却怎么都流不出一滴泪。

就像一首曲子还差几个音收尾却戛然而止，明知再也听不到结尾，却仍固执抱有期望。

只是转念她又嘲笑自己的固执。凭什么固执呢？

也许少芩根本没那么爱你，就像也许你根本没那么爱他一样，不然如何解释他的不告而别，不然如何解释自己的漠然。

明明自己的未来都将与他无关，却又冥冥之中觉得，自己未来的每一刻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她的悲伤，就像心口被挖去了一大块，不疼，就是空落落的，找不到任何东西填满。

杨婧香倒是觉得不填也行，反正不疼，只是有这么一个窟窿在，再多的力气和期待都从那里漏走了，身体乏得只想长眠不醒。

-

“我决定把真相告诉婧香。”邹朗口上虽说决定，眼睛却是去瞄身边的人，还是想得到他的默许。

林臻曦皱眉不语。在他心里婧香是个小孩，生活在杨琮精心打造的保护里，不知苦难为何物，她能承受这种刺激吗？

他转着手中的茶杯出了神，想起第一次来山庄遇到杨婧香的时候。小小的一只躲在大人身后，眼中满是惊恐。后来他才知道，这惊恐不是因为怕生人，而是小婧香怕自己的异香吓着生人。

“婧香这几日没流一滴眼泪。”邹郎见林臻曦不语，表情像神游了一般，开口拉回了他的思绪。

林臻曦回过神来看向邹朗，“你是说……”

“我觉得黄少芩错了，我们都错了。婧香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她可以承受失去爱人的痛。但她也比我们以为的要脆弱，她承受不了这么虚假残缺的结局。她不是小孩子了，她能感觉到异样，我们不说，她的心结永远解不开。”邹朗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文绉绉的话，不知有没有说服林臻曦。

林臻曦听进了“虚假残缺”这几个字。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可以选择，自己一定会选那个虽然残忍，但更真实，更完整的结局。

见林臻曦的神情明显动摇，邹朗又加了最后一把火。

“我们不妨扪心自问，置身于这样刻骨铭心的爱意，却不让她知道，这到底是保护还是剥夺？”

一阵沉默后，林臻曦站了起来，“待我回房取样东西与你一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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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杨婧香平静地听完了邹朗诉说的真相。

关于那块香料，关于晚玉草与龙堇香。

一切不寻常都有了最妥帖的解释，期盼着的曲子也终于弹出了荡气回肠的尾音。

空荡荡的心口瞬间填满了汹涌的爱意与哀伤。

林臻曦走近尚处在震惊中的杨婧香，将一幅画交到她手中。

“这是山间小屋里唯一的一幅山水画，它被满墙的肖像画盖住了。可能当黄少芩意识到无法再与你作伴，就意志消沉将这幅画藏了起来，但我觉得你会喜欢。”

杨婧香接过画，慢慢展开。

林臻曦把手轻轻搭在杨婧香颤抖的肩上，柔声说，“婧香，能阻止黄少芩来见你的，只有你。他选择自尽，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爱你。”

杨婧香早已泣不成声。

那幅画画的还是巍峨的浮云山脉，只是山径上多了三抹背影，一蓝一黄，和一只小小的白。

画的右上角有两句诗：香过千峰皆妙景，人间何处不春风。

杨婧香忽然记起某个寻常午后。

雨停了，云层散开，筛下和煦的阳光，落在黄少芩身上，弹起一圈毛茸茸的金光。

雨后的山间漂浮着花草清香，是生命的味道。黄少芩又给她讲完了一个画集。

她眼里的波光像吹皱的小溪，向往的神情如新生婴儿，“少芩，看了你的画后，我越发感到世间美好。人生一世若只能活在这一方天地间，还有什么意思。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我好想和你一起去认识，去亲眼看看你画中的景色。”

黄少芩摸摸她的头，温柔又坚定地说：“幸得垂青，少芩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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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邹朗继续疗伤，林臻曦继续练功，只是杨琮不用再操心周游路线的事了。

杨婧香在邹朗指导下，将画集上的地方一一插了枚小旗在地图上，设计了一条黄少芩曾走过的路线。

她的表现让邹朗和林臻曦吃惊，后知后觉的深爱给了她沉痛的打击，也让她一夜之间领悟了爱情。

多少人的爱情或求而不得，或踌躇不决，但她却拥有了一个不老的爱人。

杨婧香不曾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知道她会再遇到别人，然后幸福过一生。

只有这样才对得起爱人用生命为她换来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