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卞康最早的记忆中，三皇子郑酉是个软软糯糯的团子。

......

一日他正在宫中巡视，忽听到一阵细软的抽泣声，他寻着声音过去，见到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小孩正蹲在一堆碎瓷旁，对着地上的一摊烂泥抹眼泪。

那时卞康还是个毛头小子，才刚进宫做侍卫，根本不认得郑酉，他甚至不知道宫中有一位三皇子，他向来只听人提到过大皇子二皇子。

他当是某个臣子的小孩失手打坏了宫中的东西才吓得哭了。

背影看来小小的一只，连哭都哭得小心翼翼，怎么看怎么可怜。

他见四下无人，走过去对小孩说，“别怕，没人看见，快走吧。”

那小孩被他的说话声吓得一颤，抬起还挂着两行泪的小脸，怯怯问，“你是谁？”

卞康一愣，这小孩傻乎乎的，闯了祸不赶紧跑，还有心思问别人是谁。

他不知怎的，忽地蹲下来凑近那小孩，在他耳边神秘地说，“帮你的人。”

小孩呆呆看他，“帮我的人？”

卞康点点头，刚要再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串小孩的叫喊声。

“再不跑可要被发现了。”卞康说着又指指地上的一片狼藉，“我替你把这里收拾了，别怕，不会有人发现的。”

小孩还是没走，不一会儿，远处的一群小孩跑到了跟前。

一个个头稍高一些，衣着不凡的少年挡在哭鼻子小孩前面，“小柚子别怕，谁欺负你，我揍他。”

卞康赶紧后退一步，正要解释，就见那小孩从后面扯了扯少年的衣摆，“不是他，他是帮我的人。”

少年狐疑地看了卞康一眼，又蹲回小孩身边问，“清心花怎么烂了？”

“大皇兄踩烂的。”小孩又要哭唧唧，少年赶紧哄。

大皇兄？卞康这才意识到自己多管闲事了。他趁那群少年围着小孩劝哄的时候，悄悄退下。

那小孩隔着叽叽喳喳的少年，对他浅浅一笑。

后来他才知道，那小孩是三皇子郑酉，那少年是长天营元帅独子邹朗。

之后卞康常会在宫中看到这群孩子一起玩耍，三皇子每次见到他都会报以一笑。

卞康觉得，这动辄就要出错丧命的皇宫中，有一人记着你，认得你，舍得对你一笑，是千金换不来的幸事。

而这一笑，便到了今日。

......

“属下明白，属下必当竭尽全力助三皇子大业，死而后已。”卞康双手抱拳，神情肃穆。

他献上一片忠心，却所求不多，一个不那么忧伤的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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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康离开后，郑酉靠着窗边，望着一轮残月，苦笑自语，“等你这定海神针一死，看谁还保得住郑普。”

从前，邹朗是郑酉与其他两位皇子争夺皇位的最强武器，也是唯一靠山。

后来郑酉才可笑地发现，自己根本没资格参加争夺。而那个剥夺了自己资格的人，邹朗对他忠心不二，坚决拥护。

这把不再为自己所用的利刃，掉转头指向了自己，唯有摧毁，才能杀出一条血路。

没有人一开始就绝情寡义，只是当在意的人都走到了对立面，无助的孤独就会使人疯狂。

邹朗一死，挑起战争就易如反掌。

所谓不破不立，只有暨国乱了，才有他郑酉出头的机会。

既然人人都对他关上门，他就自己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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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皇上寿诞这日，皇城的百姓们早早起来张灯结彩，十足像过新年，可见郑普这个皇帝做得还挺得人心。

邹朗今日要陪皇上观看武试围猎，一早就出东城门去了。

临走前他在林臻曦楼下抓耳挠腮犹豫半天，最后一咬牙，像个递情书的害羞丫头往门里塞了张纸条撒腿跑了。出了帅府门才又恢复了大元帅的英武。

林臻曦出门前看着剑架上的两柄宝剑犹豫不决，自从知道了邹朗膝盖的弱点，他便将玄铁剑束之高阁，怕不小心伤到邹朗。

今日回君竹山，林臻曦兴起，想带玄铁剑回去给师兄师弟们看看，又担心师父见不到断云剑会不高兴，思来想去干脆把两柄剑都拿上了。

推开门，缝里掉下一张字条，林臻曦一眼认出了，是邹朗正倚交错，张扬纵逸的字迹。

纸上短短三行字。

“昨晚言不由衷，待你完事归来，容我细诉歉意。”

林臻曦墨澈的眼眸里溢出温柔的笑意，将纸条端正叠好，塞进了胸口的衣襟，驾上马意气风发地离开元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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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围场外，武试正式开始。

皇上、三位皇子以及邹朗照例坐在观战台上，观战席里文武百官按官阶列坐。

擂台上站着五队人马，各举红蓝黄绿黑旗帜，系着相应颜色的头带，每队七八人不等。

邹朗久不在皇城，只认得四五个面孔，最显眼的莫过于两位尚书之子。

刑部尚书江严之子江巍韬，刚满十六。江尚书家风严谨，教育出的儿子却画风迥异。

江巍韬喜爱诗词，练功也算勤奋，只是修习剑术时总爱挑些招式花哨的。耍起来好看是好看，杀伤力却大打折扣。

江巍韬在晚宴上见识了林臻曦的风采，当即封他为偶像，从此找到了人生目标。

他写了一堆诗词赞美林臻曦，逢人就要诵上几句，生怕别人不知道林臻曦的好。

邹朗知道了这事，还特地派暗卫打听来读过几首，每句都让邹朗牙根发酸，嗤笑一声“矫情”。林臻曦的好哪是这种造作的字句能道得清的。

当然这些林臻曦都不知道。

刑部向来与大皇子走得近，以江巍韬为首的红队里也都是大皇子势力的党羽。

另一位是户部尚书盛正豪之子盛贇，与江巍韬同岁。盛尚书当年是有名的大才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难免恃才傲物，行事风格张扬高傲。但盛贇却为人低调，恭谦礼让，又是个文武全才，民间口碑甚佳。

最重要的是，盛贇长得也不赖，是皇城贵公子榜上冉冉升起的新星，大有赶超邹朗之势。

户部一直以来支持二皇子，盛贇的蓝队里也多是二皇子阵营的人。

另外三队人马邹朗看得脸生，听了介绍才知道都来自江湖武林。

邹朗眉头一锁，以往每次武试，官吏后代与武林人士都是六四开，今年却倒了过来，江湖人何时对当官这么感兴趣了，他还以为江湖高手多是林臻曦那样的闲云野鹤。

想到林臻曦，邹朗心里一软。

不知他看到字条了没，会不会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