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无奈，正想上前厅接见皇上。不料郑普体恤邹朗伤情，亲自上楼里来了。

郑普听说元帅府下了令，前来探望伤情的人都吃了闭门羹，以为邹朗重伤到无法起身。听邢福说才知道，原来这令是林臻曦下的。

上了楼见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药瓶，药塞倒放在一旁，林臻曦手指上还蘸着药粉。床被上有褶皱。

郑普心里有了数，林臻曦方才正给邹朗上药呢。

邹朗拜见郑普，并不大的房间，邹朗却迈步离开林臻曦很远，几乎贴到了郑普面前才跪下行礼。林臻曦也不跟上前，只是原地行礼，眼睛却仅仅盯着邹朗手臂上外露的烧伤，脸上有一丝没抹干净的愠怒。

一个君王每天干得最多的事，就是揣度人心。

想邹朗深谙为官之道，八面见光，轻易不会下这样的逐客令。但他不驳林臻曦的下的令，不介意副将做主元帅府，可见林臻曦对他意义非凡。

再看林臻曦，到底是个江湖人，脾气大了点，演技差了点，这一脸不耐烦的神色，就怕没将“你来干嘛？还不快走！”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这两人，有意思。

屋内气氛微妙得很，郑普这九五之尊都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他赞赏了林副将的智勇双全，慰问了邹朗几句后就离开了。

皇上走后，邹朗又跌回床榻上，忽觉一阵困乏袭来，也没心思闹了，上完药后便占了林臻曦的床沉沉睡去。

林臻曦将东西收拾完，去楼下水池里练了一夜功。

-

两日后大殿上，郑普召齐了武试那日在场的人。刺客众多，江严筛选了几个态度配合的上殿受审。

审问这些刺客倒不如想象中艰难，他们似乎不打算守口如瓶，只是一开始被天子气场震慑得有些结巴，渐渐地就对答如流。

刺客们承认为北丘国效命，任务是刺杀邹朗。墨钥曾在天下人面前答应邹朗，只要有邹朗一日，北丘国都不能与暨国为敌。

只有除掉邹朗，北丘国才能光明正大向暨国开战，并且只要除掉邹朗，暨国就不足为惧。

刺客的一番坦白听得在场众人胆颤心惊，这次若非林臻曦识破诡计，救出邹朗，暨国恐难逃劫难。

郑普不是个好战的君王，倚重邹朗也是看中他这点。可这次北丘国主动欺负到家门口，大臣们都见证了北丘国来犯，不战就成了窝囊。

郑普看向邹朗，意欲下旨宣战。

邹朗赶忙一个箭步上前，趁郑普金口未开阻止道：“陛下。”

“爱卿有何高见？”郑普绷着的身体明显松了松。

“臣以为，刺客能混入武试考生，还能埋伏在围场附近伺机而动，必然有内应相助。微臣所知的墨钥，是个心胸坦荡，怀有江湖侠气之人，暗杀毁约绝不是他的行事风格。战争非儿戏，与其听信阶下囚的一面之词，当务之急是查出内应，以免中了小人的离间之计。”

邹朗说着不易察觉地朝郑酉瞟了一眼，林臻曦瞧见了，挺满意。

郑普尚在思量，武试当天见不到人的副统领卞康却回话了。

“邹帅言之有理，刺客的话不可信，不知他们的功夫可信否？”

邹朗不解，看着卞康没说话。

卞康继续道，“这两日我协助江尚书审问犯人，发现了件怪事，这些刺客口口声声说自己来自北丘国，武功路数和内功流派却出自暨国一个武林门派，江尚书不会武功，险些漏了这条线索。”

暨国的武林门派？邹朗脸色一暗，郑酉这一招弃车保帅，栽赃嫁祸，还真是玩不腻。

“卞副统领所言非虚，微臣查得这群刺客的武功都出自一个叫做君竹派的暨国武林门派，该门派在江湖上似乎一直比较低调，幸得副统领见多识广，提醒了微臣。”

接话的是江严，显然他对林臻曦师承何处一无所知。

可不是低调么，邹朗心想，低调到朝中没人知道林臻曦也是君竹派的。

他瞄了一眼身边的林臻曦，没什么表情。

“罗统领曾是江湖中人，不知对君竹派是否有了解？”卞康又将话头引到罗青身上。

罗青瞪了卞康一眼，暗骂他小人，竟将这烫手山芋抛给自己。

若是换了从前，罗青听到君竹派一定立马把林臻曦的身份抖出来，如今他断不愿出卖恩人，但又不能知而不答，是为欺君。

罗青没有即刻答话，大皇子觉得奇怪，眼神里满是催促之意。

正当罗青心乱如麻，左右为难之际，林臻曦帮他解了围。

“陛下若想知道君竹派的事，不如问微臣，恐怕没人比臣更清楚。”

林臻曦上前一步说，罗青如蒙大赦望向他，眼中满是感激与钦佩。

“是了，林爱卿乃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自然知道君竹派。听你的话，莫非与君竹派有渊源？”

因邹朗的缘故，郑普对林臻曦颇有好感，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柔和起来。

“微臣师从君竹派掌门人白始，是君竹派的弟子。”林臻曦的回答简明扼要。

其实前日在巨坑中，林臻曦就看出刺客的招数似曾相识，有所怀疑。但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细想。之后两日忙于替邹朗疗伤，竟把这茬忘了，直到卞康提及才想起。

众人倒吸一口气，在场侍卫默默将手按在了刀把上，一个个严阵以待。

郑普微愣，这是，自首？

“林少侠是邹元帅的副将，又持有白玉虎符令牌，连皇城驻军都得听从他的指令。他若有异心，简直防不慎防啊。”江严义正言辞地说出了在场人的心里话。

“诸位有所不知，白始是十年前武林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与墨钥并称二尊，不仅如此，这两人还是师兄弟。说起来，墨钥还是林副将的师伯。”卞康的补充引得在场侍卫纷纷拔刀，将郑普护在身后。

若两日前没去探望过邹朗，没察觉两人的微妙情愫，郑普早已下令捉拿林臻曦，将他打入大牢了。

但现在，郑普犹豫了。

邹朗对林臻曦百依百顺，毫不设防，林臻曦若要他的命，早不知得手几次了，这不由让他怀疑起卞康看似无意的引导。

“陛下，林副将多次救微臣性命，他若有意要害臣，臣早死上八百回了，请陛下明鉴。”邹朗的理由很充分，但还不足以打消其他众人的疑虑。

“这次行刺与君竹派脱不了干系，而林爱卿又与君竹派乃至墨钥关系甚密，嫌疑不轻。”郑普无奈道。

“陛下，早从断云城之战开始，臣就感到有股力量在推动暨国与北丘国开战。诸位不觉得奇怪吗？北丘国多年来与暨国交好，安心做江湖人的庇护所，为何突然变得野心勃勃？”

大殿陷入沉默。

“君竹派只是浮于水面的冰山一角，请陛下准予臣和林副将一些时间，将一切查明。”

殿上人人心思各异，都在等郑普定夺。

“也罢，朕今年生辰过得不太平，昨日听闻江南桃花已红，是时候启用观春运河了。待两月后朕巡游归来重新举办武试，届时请邹爱卿给朕一个交代。”

郑普的为君之道有一条奉行得最彻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既然邹朗请命，他自然乐得有人替他收拾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