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出发，行到延江城左右不过四五日便可抵达，若快马加鞭破天也就三日，这段路活生生让钟时顷耽搁了七日有余，到城门时县官已经召了百姓沿途欢迎。

锣鼓喧天吵得杜呈然脑子疼，七八人分列为一阵，无论男女老女统一着大红衫，品味倒与那瘟神不谋而合。三两小童由着好奇，从母亲身后探出脑袋张望，对上钟福的脸遂又往后躲避。

为首的陈知县喜出望外，咧嘴一笑满脸横肉刹时挤堆一起，黄豆大小的眼睛快眯成一条缝，也难为他在大暑天盼守。

面上功夫做得极佳。

“可算盼得二位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呐！”陈知县上来凑热情，杜呈然骑胯在马上无心搭与，面子总要过得去，随便抬抬手也算一个作揖礼。

钟时顷摇着折扇，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孔雀开屏意味。

“天这般热——”钟时顷眯着眼睛环视周遭，继续道：“陈知县让百姓苦守，劳民伤财恐怕不值当吧。”

“应该的应该的，京中来的贵人理应待尊礼。”陈知县显然没有品懂钟时顷的话外音，上赶着拍马屁，一句接一句。

“我等奉旨而来，陈知县却不分轻重缓急，肆意挥霍民力，若圣上知晓，这本是参咱家头上还是陈知县你的头上。”

钟时顷一席话听得陈知县冷汗直冒，赶紧让下属速速驱散群众。

陈知县陪着笑脸，“是是是，下官思虑不周，这都是百姓自发来列队欢迎的，感念皇恩。”

钟时顷一挥手，眼睛转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杜呈然，“杜侯爷你看？”

“陈知县爱民如子人尽皆知，钟大人言重了。”

陈知县心里明镜，这是杜呈然给自己的一个台阶，连忙接着，“对对对，侯爷明鉴，二位大人多日劳累，下官已备些许菜肴，就等着给二位大人接风洗尘。”

一行人浩浩荡荡跟着陈知县进酒楼，沿街杜呈然注意到民众生活远不如城门那般喜气洋洋，妇孺靠在街边休息，汉子衣着破烂，每人背上栽着一个大篓，沙石压得弯腰，步步蹒跚。

整座城萧条破败，街边人投来的注视让杜呈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陈知县司空见惯一般，瞧见杜呈然变了脸色以为是周遭乞儿坏了这位大人的心情，摆摆手让手下人赶走。

手下人得令，也不管是妇女还是幼童，挥着兵器驱赶，嘴里念念有词，眼中哪有分毫怜悯可言，视他们如牲畜一般，没有任何尊严。

“慢着。”眼看着陈知县的手下人不知轻重，手上兵器挥舞时一个不当心便会伤及孩童，杜呈然翻身下马出声制止。

杜呈然从衣袖中拿出一锭银子塞到妇人手里，“大姐且带孩子去置办两身衣裳。”

妇人拿着尚有余温的银两，眼中雾气腾升，跪下来便是向杜呈然磕头，嘴里不听喊着“好人”二字，一把拽过身旁幼子，摁着脑袋想一齐跪谢。

杜呈然忙将孩子搂起，拍拍身上灰土，把妇人扶起。

“大姐不必恩谢，快带孩子买些吃食。”

妇人抹了抹脸上泪痕，拽过孩子朝着杜呈然鞠躬。

瞧着母女二人背影，杜呈然五味杂陈，转头时正好撞上钟时顷挑唇狡黠一笑。

“看不出杜侯爷还是个大善人。”

“不敢当不敢当。”杜呈然也不理会，视线落在陈知县身上，长袍也裹不住他的横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道理算是淋漓尽致。

陈知县哪敢让这两位大人继续停留，今天这状况是他意料之外，恭恭敬敬地邀两位贵客入席，末了示意手下一个眼神，这状况多来几次他的乌纱帽不保。

“让两位大人见笑了，这妇人是个寡妇，带个幼子平日里乞讨为生，下官已命人多加照拂了。”陈知县堆笑道。

“听闻陈知县兴趣爱好广泛。”钟时顷饮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地说道。

陈知县： “都是些不登大雅的兴趣，大人见笑了。”

钟时顷笑言，“我看所言不虚，陈知县蹴鞠踢得就挺好。”

杜呈然心笑，这瘟神骂人不带脏字的，而那陈知县愣了一下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话外音，还在附和，更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