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之后，我把关于乔时七的事情都告诉苏屿，把记忆深处最柔软的地方，都向他倾诉。

“当年如果，不是我把林叔叔抛下，叔叔就不会再也拿不了画笔，如果我没有把林叔叔唯一那张手稿撕毁，或许爸爸的病情就不会那么严重。”

我吸了吸鼻子，捂着发肿的眼睛，想起当年乔时七掐着我的脖子时死灰般的神色。

“回去好好看看爸爸，我陪着你。”苏屿摸了摸我的头，眼神温柔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

林羡给我发了医院的地址，告诉我这两天可以带乔时七出来。

到了医院，苏屿去问了精神科的住院楼，做了登记，护士就把病房号告诉我们。

进了电梯，我低着头，苏屿的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膀上，让我心安不少。

病房在六楼，倒不是想象中的阴暗压抑，病房里干净，温暖，有一面很大的窗户，窗外阳光正好。

窗前，乔时七坐在椅子上，带着细框眼镜，手里拿着一本书，安静地仿佛一只瞌睡的小鹿般。

我的肩膀一下子松垮下来，跨步朝他走过去。

乔时七转过头，短暂的失神之后，慢慢地绽放一个带着光芒的笑容。

“爸爸。”我喊了一声，想说对不起，想说我来了，想说我想你了，却仍是没有开口，只是把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小冉。”乔时七站起来，也是上下地看了看我。

我笑了，眼泪却夺眶而出，乔时七也在笑，打转的眼泪轻易地就落下。

这时任何解释和道歉，都不需要了。

没有聊任何和病情有关的话题，有问有答，我跟他介绍了苏屿，说了一些学校里的事情，乔时七跟我说他最近看了什么书，比较想吃什么，还有想去哪里走走。

在他眼里，我长大了，在我眼里，他也就老了。

下午，准备和乔时七一起回家的时候，林羡给我发了个地址，是他目前在工作的一个画室，让我们先带着乔时七，一起到那里去。

苏屿开车，我一向说话少，乔时七反而和苏屿聊得比较来。

表面上看着乔时七很高兴，但总觉得他的状态有些勉强。抑郁症没有那么容易就彻底好，虽然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医生交代了，不能大意。

画室距离医院不远，林羡也没说有什么事情，只跟我们说了他在二楼。

一进画室，墙上整齐排列贴着许多画作，有油画，水彩，也有素描。我明显感到身边的乔时七肩膀一下子紧绷，脸色一下子有些难看。

我有些着急，没想到他对画作的反应会这么大，正想说还是回去吧。

乔时七摇摇头，对我说，“没关系。”

我担忧地看向苏屿，他也皱着眉头。

陪着乔时七到了二楼，又是一间画室，比楼下的更大，里面传来细碎的笔和纸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空旷的画室里，无比清晰。

画室中央，林羡背对着我们坐在画布前，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只铅笔，没了大拇指光秃秃的虎口染了些颜料。

铅笔灵活地动着，在画布上添上最后的细节刻画，线条流畅依旧。

画布上，背景是模糊的树木，隐约可以看到有河水，林羡和乔时七两个人面对着面，额头几乎抵到一起，林羡眯着眼睛，笑容恬淡安然，乔时七低着头，脸颊微红，嘴角一个窃喜的笑。

那张曾经挂在阁楼里的画，那张后来被我撕毁的画，在林羡笔下，重获新生。

看得久了，会发现画上的林羡眉毛微微蹙起，乔时七的眼眶微红，似乎刚刚哭过。

勾画上最后一笔，林羡转过身来，嘴边是重获自信的笑容。

曾经以为此生再也拿不了画笔的他，并没有妥协，没有人知道背后有多少血汗，现在，他笔下再度辉煌如初。

乔时七盯着画布看了许久，一直不敢往前再走一步。

林羡起身，朝着乔时七走过来，一步一步，伸手用力将乔时七拥到怀里，耳鬓厮磨。

我听到乔时七哭了，很小声，像个孩子一般，把头深深埋在林羡的肩膀里。

“重新拿起画笔，我做到了，所以时七，你也重新站起来吧。”

照顾抑郁症病人有多难，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起色，情绪随时失控，甚至自残自杀。我不知道是什么信念支撑着林羡，没有希望，没有回报，很可能搭上一辈子都治不好，心理上精神上背负的重担，又会多少人能体会。

还好救赎来得不算迟，蹉跎了这么多年，还能再像这样深情相拥。

这辈子，林羡为乔时七做的，只怕是，不可能还清了。

我轻轻握住苏屿的手，靠近他，他回握住我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乔时七哭累了，就靠在林羡怀里，林羡一矮身就轻松地把人抱起来。乔时七瘦了不少，肤色也是发白，这些年所经受的，让人心疼而又不知所措。

把乔时七送回家里休息，林羡和我聊了一些事情。

他告诉我，乔时七其实从更早之前就得了抑郁症，我们还住在城郊别墅的时候，因为创作压力，乔时七一直在吃药。

那天晚上的大火，是乔时七放的。

之前他已经有过几次自杀倾向，纵火之后，乔时七坐在阁楼里，看着墙上那幅画。

或许是放不下林羡，他把画拿下来就往外冲。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把画撕毁，他那么狂躁失控。

林羡说，“时七一直觉得没有脸见你，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我摇摇头，相比他们两人的遭遇，我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晚上林羡和苏屿做饭，乔时七精神好了很多，在厨房里碍手碍脚地帮忙。

客厅边临时腾出来一个地方放了张饭桌，晚饭并没有多丰盛，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都在身边，已是不敢过多奢求的幸福。

吃完饭，我和苏屿在阳台聊天，有点风，因为是晴天，天空很干净，可以看到一点点的星星。

感到时风在盯着我看，我回过头，疑惑，“……怎么？”

“我觉得你很像你爸爸。”苏屿一脸认真。

“是吗？”我笑笑。

“跟你爸爸一样，眼睛特别好看，鼻子和唇也是，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苏屿凑到我面前。

他这么一本正经地夸我还真有些不习惯，耳根微微发热，我转过头，看向天空。

苏屿伸手和我十指相扣，“乔冉，我想给你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