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求你，救救，我姐姐……”祝山云死死攥住来人的衣角，只来得及吐出一句轻若蚊音的求救之语，便双眼一闭，重新坠入无边的黑暗中。

小丁子知道这荒僻地是惠常在安排给奉诏入宫的前朝太子两个孩子的住所，也知道沾上这个地方的事情，自己八成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可是谁让他心肠软，远远就听到这边传来的哭喊声，又想到平日负责看管那两个孩子的小太监时常在众人面前得意洋洋地说他又饿了那两个前朝余孽几顿，再怎么告诫自己明哲保身，还是咬咬牙悄悄溜过来打算看上一眼就走。

如今看着伏在地上彻底晕过去，伤痕累累的一只手还死死攥着自己衣摆的孩子，小丁子叹了口气，俯身弯腰把人抱起来，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日行一善。小丁子把人抱进屋子里，看见同样趴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祝云芳，屁股那一块的衣服被渗出的血染红了，他“哎呦”一声，赶忙轻手轻脚地把祝山云放在塌了的床板上，又走回去蹲下身，伸手去探祝明芳的鼻息。感受到食指上一阵微弱的呼吸，小丁子松了口气：人还有气，还有希望救活。

小丁子将姐弟俩都安置好后，悄悄地跑回自己的住所，从箱子里翻出从前干活受伤后主子赏的没用完的伤药，再去相熟的小宫女那里要了一瓶红花油。他将这两样东西揣在怀里，避开众人又去了姐弟俩的住所。

小丁子怜悯地看着并排躺在床板上的姐弟俩，轻轻叹了口气后就开始处理祝明芳被板子打得惨不忍睹的屁股。他是太监，倒也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麻溜地处理好黏连在伤口上的衣服后再撒上止血的金疮药，最后用一片干净的布帛盖上伤处，剩下的就只能看老天爷的心情了。做好这些后，小丁子又掀起祝山云的衣服给他处理被踢打出来的淤青。

“唉，这两个孩子也实在是命苦的，”小丁子一边用手抹着红花油推开瘀血，一边感叹道，“虽然生下来是皇子龙孙，可惜富贵日子没过几天就亡国了。隐姓埋名地在山野之地过清苦日子，还被咱们陛下给抓了回来丢在在深宫受人磋磨。听说还只是为了逼迫朴大人能够进宫伴驾，可怜呦！”

说完又发现不妥，他朝着地上呸呸两声，抬手轻轻扇了扇自己的嘴巴：“哎呦瞧我这张嘴，又没个把门的。”

小丁子处理好姐弟俩的伤口，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他看着简陋的床板和躺在上面的两个伤患，不禁又动了恻隐之心。他又悄悄往返了自己的住处两趟，抱过来两床被子，好歹让姐弟俩不用再睡硬邦邦的床板，也不用再挤在一起取暖。

祝山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人坐在自己旁边靠在墙上打盹，差点吓得大喊出声。他定了定神，堪堪将即将夺唇而出的喊声咽回肚子。想起自己昏迷前抓住的一片衣角，心里猜想这大概就是那个救了自己和姐姐的好心人。

他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小丁子，想到进宫之后受到的连番折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他们姐弟俩深处援手，不禁眼眶一红，温热的泪水几乎要滚落下来。

祝山云吃力地半侧着撑起上半身，偏头看向睡在自己身边的祝明芳，看见她胸膛微微起伏，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安稳落下。他慢慢躺回去，重新端详起靠在床脚的人，想到连日的遭遇，本就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终于没忍住夺眶而出。

小丁子本也没有睡得太熟，祝山云醒来后的窸窣声就已经让他半醒过来，又听到一阵小声的呜咽，更是完全清醒了。他睁开眼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祝山云红着眼眶看着自己，眼泪划过眼角，隐没在发间。

“别哭了，你和你姐姐都还活着呢，”小丁子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咧了咧嘴对祝山云笑道，“你姐姐命大，那么重的外伤，尽然没有发热。今晚熬过去，就算捡回一条命啦！”

“谢谢你救了我和姐姐。”祝山云张口，声音因为太久水米未进而变得干哑刺耳，“要是我们还有命活着，一定会想办法报答你的恩情。”

小丁子站起身拍掉屁股上的灰尘，抻着双臂舒展一下身体后摆摆手，对着祝山云说道：“我只是刚好路过听到你的求救，一时心软没管住自己才淌了你们姐弟俩的这趟浑水。报答恩情的话就不要说了，你们能活下去，不要让我这番努力白费，让我积点功德，就算报答了。”

他指着桌上的一碗还留有余温的粥道：“若是能起来，就去把这碗粥喝了吧，我这也算是送佛送到西。既然你已经醒了，就好好照看你姐姐，我要回去当差了。”

说完，小丁子就大步朝门外走去。

祝山云朝着他的背影伸手张口叫住他：“请等一下，”他挣扎着爬下床，急得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到小丁子身边拉着他的袖口说道，“我还不知道恩人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丁子，是清凉殿一个不起眼的杂役太监。”小丁子看着被拽住的袖口道，“好了，快松手，我当差的时辰要到了。”

感觉到拽着袖子的力道消失了，小丁子就头也不回弯腰迈过低矮的屋檐，走进漆黑的夜色里。

祝山云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对着小丁子即将融入黑夜的背影咚咚咚磕了三个头道：“多谢小丁子公公今日的救命之恩。”说完又代替祝明芳磕了三个头，然后挺起腰板看着小丁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处，才从地上爬起来，捧着桌上的温粥大口吞咽，一颗颗泪珠悄无声息地融进白粥，又带着咸湿的味道被咽进肚子。

自从醒来后，祝山云就一直握着祝明芳的手坐在床边，只有感受到姐姐还温热的手心，他才能稍微安下心来。

祝山云在床头呆坐一夜，在心里不停地向天上的神明祈祷，让姐姐快点醒过来。可惜神明似乎已经将角落里这两个贱如杂草的小生命遗忘，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祝明芳都没有片刻清醒过来，只有起伏的胸膛和微弱的呼吸显示她还活着。

祝山云紧紧握着姐姐地手，焦躁地一遍一遍伸手去探她的额头，生怕祝明芳会突然发热。

一直到了午后，祝明芳才缓缓挣开眼睛。

祝山云正要再探一遍祝明芳的额头，就见对方一直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着张开，迷茫地看着头上的屋顶，他几乎都要喜极而泣了。拉着祝明芳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祝山云哑着嗓子喃喃道：“太好了姐姐，你终于醒过来了！”

之后好一会儿，屋子里寂静地只剩穿堂而过的风声。

祝明芳醒过来好久，才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她感受到手上温热的潮湿，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地对祝山云说道：“山云，我们逃吧。在这里迟早要被他们折磨死，逃走还有活路，就算被抓住打死，也比这样一点一点折磨死的好。”

“姐姐……”

祝明芳转动眸子看向祝山云，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平静的眼睛里流出：“山云，我想爹娘了。我想在死之前，再看他们一眼。”

他们都知道，不管逃不逃，他们都是活不成的。

祝山云弯腰抱住祝明芳的肩膀，泪流满面地答应道：“好，我们一起逃出来，逃出去看爹爹和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