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丁叔的指挥下很快停妥，沈莫宸让顾怀推他过去。

顾怀还疑惑容先生和沈镕之是什么关系，便见熟悉的人影从驾驶位出来，朝着这边和煦一笑，“莫宸，身体可好些了？”

顾怀的动作瞬间僵硬，容先生竟然就是沈镕之，言谈举止，无一不同。

目光在那人身上遥遥定了数秒，他很快低下头去，心下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被欺骗？似乎也不算。被玩弄？更是无从说起。

他不由想，当初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刽子手当中，会有容先生吗？

沈莫宸嘀咕沈镕之的假惺惺，待靠近了，出口的话倒是极有礼貌：“谢叔叔关心，前几日家庭医生来看过，没什么大碍，就是要多修养。”

“好端端的，怎么会被狗咬？”

“也不知道是谁家跑出来的流浪狗，我本来好心想喂养它，却反被咬了，就成了这副模样。”

顾怀默不作声听着，握着扶手的指节渐渐收紧，关节处显出违和的惨白。

沈培载道：“畜生终究是畜生，施舍善心大可不必，以后要长记性。”

沈莫宸点点头，“爸说得对。那野狗我当即叫人打死了，免得它再去祸害别人。”

顾怀听不下去，说了声“你们聊，我去丁叔那边帮忙”，便打算走。被沈莫宸叫住：“丁叔那人手够，你就在这儿待着。”

顾怀不仅仅是不想听，更不想和沈镕之对上。他始终低着头，对方显然还没注意到自己，他怕被认出来，从而陷入无所适从的尴尬。

如果沈镕之和沈莫宸是一伙儿的，那他的逃跑计划将会被无限搁置。

“他是你的贴身保镖？”终究是逃不过，沈镕之将话题转向了顾怀，“怎么老低着头，抬起脸让我看看。”

沈莫宸道：“一个保镖有什么好看的，叔叔去我屋里坐坐。”说着让顾怀把他往房子里推。

沈培载没听出话里的名堂，招呼着沈镕之一道往里面走。

沈镕之的目光在顾怀背后逡巡，转而对沈培载道：“没想到莫宸在别墅里养了这么多保镖，防什么呢？”

沈培载随口应道：“他啊，就是闲着没事，装气派。”

“既然这么说，多一个少一个，应该没多大影响。我那里倒是缺人，找不到合适的，不如让莫宸送个给我，自家人，信得过。”

沈培载没想到沈镕之会看得上他这边的人，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以往他要塞个人过去，千难万难，现下竟主动向他讨要，也不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过这别墅里的人，除了丁叔和王姨，他是一个也看不上，沈镕之想要，给多少都行。

“行啊，难得镕之开口，我就替莫宸做主了，想要哪个，尽管说。”

“就那个推轮椅的吧，看着挺细心的。”

沈培载没多想，便应下了。

沈培载早年也见过顾怀，不过他向来贵人多忘事，对他来说没什么大用处的人不会记在脑子里。所以即便顾怀站在跟前，也认不得。

沈莫宸支使顾怀端茶倒水，一点都没闲着。

这一来二去，即便顾怀不想面对沈镕之，对方也将他看了个彻彻底底。他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就怕对方在这种时候提起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骨节分明的手端着七分满的茶水瓷杯递到沈镕之面前，沈镕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动作，也不急着喝。

露出袖口的手腕显出不甚明显的红痕，沈镕之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眼神渐渐凝出一层薄霜。

顾怀后背几乎渗出汗水，他实在摸不清沈镕之的路数。

便听沈镕之道：“侄儿把保镖当佣人使，这人倒是一点没脾气。”

沈莫宸的手在顾怀腰上虚虚抚了一下，“叔叔老看他做什么，听说你最近又在城南拿了一块地，大项目啊，什么时候带带我这个侄儿。”

“我不是说了吗，等你成家之后。”沈镕之吹开水面上的几片茶叶，饮下一口，“这次李家可是带着十分的诚意来的，沈家上上下下都等着喝你喜酒呢，好好把握机会。”

又问沈培载：“怎么没见嫂子过来，她不是一向关心莫宸的终身大事，这是不满意我给莫宸挑的对象？”

沈培载解释道：“她哪会不满，高兴还来不及。这不是莫宸腿受了伤，我特地没跟她说，怕她看到了哭哭啼啼扫了兴致。”

沈莫宸倒是不在意那个当妈的来不来，他最听不得唠叨。这对做父母的，一个擅长责骂，另一个啰嗦保守，都有自己的主张和立场，没有哪一个是真心替他考量的。

趁着李家还没到场，沈培载和儿子说起沈镕之要人的事。

沈莫宸却忽的闹脾气了，死活不肯把身边这个保镖拱手让人。

“爸，你怎么自作主张，也该问问我的意见。”刚才还温温和和，敬上有礼，这会儿就原形毕露了。

沈培载搞不懂这儿子怎么就这么不识大体，“问什么意见，一个小保镖，不舍得？别再这种时候闹脾气。”

顾怀没想到沈镕之会指明要他。倘若没有沈莫宸的束缚，他这时候可能已经成为这个上位者的保镖、床伴，或其他抚慰工具。沈镕之要他，估计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替代品吧。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就是一件货物，正放在展示柜里被人观赏谈价。

若放在以前，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沈镕之，当然，前提是他还不知道沈镕之的身份。

搁到现在，他两边都不会选，一边是仇人，一边是仇人的亲眷，谁也不比谁好。

他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罢了。

“爸，你知道他是谁吗？”沈莫宸急红了眼。

“我不管他是谁，今天，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场面一时有些收不住。

沈镕之倒显得很是自若，这种争执似乎已经见怪不怪。

“这样吧，”他道，“让他自己选，我也不勉强。”眼神恰巧对上顾怀，后者缩瑟了一下，将目光移开了。

沈培载不想在这种小事情上劳心劳神，一个小保镖，值得两方争来争去？

遂顺手把顾怀往沈镕之身边一推，“沈家家主要你，你还犹豫什么，机灵点。”

沈镕之扣住顾怀手腕，在红痕处轻轻按压，顾怀感觉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沿着手臂往上缠绕游走，令他一阵酥、麻。

这感觉，跟初次见到沈镕之时后颈产生的酥、痒一模一样。

是对方动用了信息素。

而且，是只针对自己的信息素。

顾怀把手往回抽了抽，没有挣脱，Enigma的气力出奇得大，与禁锢他多日的锁链相比，亦是不遑多让。唯一的区别是，眼前这条“锁链”有温度。

沈莫宸双掌拍在桌子上，“顾怀，你回来。”

他本来不想暴露顾怀的身份，被逼到这一步，他也没办法。

沈培载愣怔，而后上上下下打量这个年轻的保镖，“你说他是顾怀，顾重昊的儿子？”

“对，所以他不能走。”

身份揭开，顾怀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有时候，卸下伪装，公开对峙，反而能让事情变得简单许多。

这三个沈家人，各自有各自的心思，他们会怎么做呢，再次把自己关起来，折磨他，或者使用其他更毒辣的手段。

沈培载捏了捏太阳穴，断然没料到事情往这种方向发展。他以为这个蠢儿子会把人处理好，结果直接放到眼皮子底下来了。早知道昨天就不该给他留有余地，弄得现在进退维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