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已云开翳散，不知为何突有一日入了夜风浪更甚，损坏的船舱还未修补好，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惊得满岸的渔家纷纷救水。

沈宜年被这人仰马翻的动静惊醒，潮湿水汽里裹挟着几缕不寻常的腥臭，嗅得他蹙紧了眉，掀帘出了舱。

挽起裤脚裸着上身的男人们用旧木盆往外舀水，雨太大，灯也点不起一盏，满岸粗糙黝黑的肌肤在昏暗里像灾年皲裂的大地，被急骤的冷雨徒劳冲刷着。

当家的老渔父在暴雨嘈杂里粗声喊叫着什么，粗糙黝黑的脸上由苦难造就的沟壑难填，像灾年里皲裂的土地，撕裂天际的闪电映亮他手中紧握的鱼叉，也让人望清是什么邪祟在作乱。

天海相接处黑云翻滚，低垂的天际溢出沉闷而险恶的轰鸣，人身鱼尾的少年看不清面目，只有一双灰蓝色的兽瞳亮得惊人，快活地盯着混乱不宁，桀桀发笑，从苦难里攫取养分。

他过分敏锐地觉察到不善的目光，准确无误地望向沈宜年，沈宜年面上不太有表情，长刀上洇开烟暮色灵流，锋芒毕露。

少年像是看到了极可笑的场景，笑得前俯后仰，全然不惧沈宜年的警告，手掌苍白泛青，尖长的爪甲坚硬锐利，顷刻杀人如麻。

他赤裸的上身溅上腥热的血，毫不在意地丢开手中断气的人，抬起下颌不知收敛的挑衅：“臭道士，你敢如何？”

沈宜年冷了脸，疾掠过海岸，霎然出刀，刀气斩断浩大无边的黑沉云海，直逼少年命门。

他断然没想到沈宜年会如此干脆利落地出手，一时措不及防，险险避过，仍不免落了深浅不一的几条伤口。

人间自有天命秩序，修道之人绝不可擅动术法改变人间命数，今日乃是此处渔民该经之劫，阴司生死簿上都已划去人名，只等来勾魂。

擅动天命，谈何容易，那些偏离轨道的命数全成了桎梏，只如跗骨之蛆，死死压在骨血里。

修道之人瞻前顾后的不在少数，唯恐损了自个儿的道行，这小畜生这般有恃无恐，只怕不是头一次这样作恶，又无人管顾了。

沈宜年并不在乎所谓报应，他亲眼见过生灵涂炭、命如草芥，承蒙掌门当初不弃，搭手施救，才有南昳神君之今日，否则他早已陨身糜骨，谈何功成名就、青霄直上。

道行越是高深，被天地规则压制得越是凶猛，鲛人本就是海上霸主，一时与沈宜年缠斗得难解难分，但终究不敌沈宜年，接连退败，慌乱之下要潜回还中，却发现烟暮色灵流从翻涌的深水中无声漾起，鲛人无处可退。

少年波光粼粼的鱼尾上血痕斑驳，灰暗的瞳孔吊起来，显出野兽残酷的冷漠，被沈宜年的赶尽杀绝激怒，仰头啸叫，忽地掀起巨浪。

沈宜年抬手捏诀，风雨熄扼，十余里的海岸霎时风平浪静，他九天诀掐得轻巧，只有腕上本源印记亮得发烫，显然已至极限，稍不警惕，船舱里被瞬间掠走数人。

鲛人少年一手掐一个，揪在手里像在揪断裂的水草，年轻女孩突遭变故，骇得泣涕涟涟，另一人却没什么声响，艳绝的脸苍白憔悴，一错不错地望着沈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