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老爷子佝偻身躯，后背如驼峰拱起，他提着塑料酒桶步履蹒跚，到院儿里瞧见孙子，声音干裂地扯出一句，“小北，出去买酒。”

邢北鸥小跑过去接过酒桶，折返拉走温海一同出门。

他四姐不大高兴地扁起嘴，这都不知多少次在她想玩绳时被支走玩伴。

“老三背柴回来了，你还不去煮饭。”邢老爷子沉下脸色，摇摇晃晃回到屋里。

“温海，我大姐跑去外地了。”邢北鸥拐进巷子后悄悄说道：“说去打工。”

“大姐才十三岁，不应该继续读书吗。”温海跟着邢北鸥，看他停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处基坑。

“走边边过去，我不想绕路。”邢北鸥之前上学跟他四姐走过去一次，紧张刺激的成功给他再次尝试的勇气。

坑洞旁贴近的一栋楼有突出约十公分的水泥外阶，隔壁基坑还未清理积水，根本不知底下有多深，温海拦截住他，硬拉着要邢北鸥走巷子。

“不会有事的，我上次就走过。”邢北鸥性子虎力气大，温海的力气不敌他，愣是被对方推上去走。

不到十米的距离却走得艰险，温海渡过去后瞧见邢北鸥洋洋得意，颦眉严肃道：“仅此一次，以后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

邢北鸥没当回事，反倒不正经地学腔，末了说道：“我觉得阿姨说得对，你小小年纪怎么学大人一样说那么成熟的话。”

温海无奈抿唇，跟上步伐接着问邢家老大邢琰亭的事情，“有好几天没见到大姐了，你知道她去哪里打工吗。”

“说是姑姑介绍去的，大姐偷偷告诉我，我妈还以为她是和姑姑一起看望姑父了。”邢北鸥踏进商店，相互熟识的老板记下账后接过酒桶就去装酒。

商店收银台前有新进货的零食，最亮眼的是热销中的巧克力，温海瞥见小馋猫直勾勾看着巧克力，扯扯他的衣角问道：“想吃？”

邢北鸥瞬间眼冒星光，“我跟四姐之前买过一根，她分了我一点点，很好吃的！”

“我带钱了，等下买了一人一半。”温海探过去看价钱和口味，除了牛奶味，还有新出来的草莓味，“你想吃哪种味道。”

“草莓！”邢北鸥眼尖，一下盯准自己还未尝过的口味。

“小北，拿好，别洒了。”老板走出来将酒桶放到邢北鸥脚边，移开视线就对上温海一脸单纯地冲他挥舞着纸币，另一只手抓住一根草莓味巧克力。

“我刚摆上来，你是第一位顾客就送你了。”老板豪气地摆摆手，转而问邢北鸥，“小北，听说你大姐跟你姑姑出远门，我昨天看见你姑姑都回来了但没看见你大姐啊。”

“姑姑回来了？我不知道啊。”邢北鸥装糊涂混过去，提起酒桶撒腿就溜，温海心领好意，离开前还是将钱放到收银台上。

“你先吃。”温海撕开包装，将巧克力一分为二，一手帮提酒桶一手递去巧克力。

“温海，大姐十三岁就要去打工，那我读完小学是不是也要出去工作啊。”邢北鸥遥想起那晚起夜听到大姐二姐的悄悄话，这才知道大姐要出去打工，而小她一岁的二姐马上也要出去工作。

“你想去打工吗。”温海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抛出另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但我想出去玩，我连爸爸工作的地方都没去过，他说那里是省城，有百货大厦有游乐场，省城有很多人像你爸爸那样能坐自行车去玩。”邢北鸥还没遇到过挫折，想法天真烂漫，除了吃和玩，眼下根本没有烦心事能打扰他。

“小北！”邢家老三邢梦瑄着急忙慌找到悠哉游哉的两小只，“天都快黑了，别瞎跑。”

“阿爷叫我出来买酒。”邢北鸥本想细细品味巧克力，但见姐姐过来，身无分文的他不好意思解释自己又蹭吃蹭喝，趁她还没过来就一口含下剩余的部分。

“酒桶给我吧，阿爷说快要下雨了，我们要快点回去。”邢梦瑄比两个弟弟高出不少，当她快步匆忙，那俩孩子就是小跑紧随。

三个孩子刚回到邢家，屋外一阵狂风吹来骤雨，院儿里老树的老腰又被风压低，邢老爷子倒了杯酒，招呼温海留下来吃饭。

“阿爷，阿妈还没回来。”邢梦瑄擦干净饭桌，分放好筷子再端上刚煮好的青菜。

“下那么大雨，等她要等到什么时候，留饭菜给她就好，我们先吃。”邢老爷子摇着竹扇，等米饭上了直接开动。

邢北鸥站在窗边看雨，门外高挂的橙红色路灯散出微弱的光映下披雨而归的影子，他以为阿妈回来，正要高喊时，那人敞开铁栏门，双手秉住雨伞，踩着猫跟鞋边稳身边靠近。

“温海，你阿妈来接你了。”邢北鸥边喊边过去开门，屋外狂啸的风夹带雨水一下浇湿了他前胸的布料。

“这么大雨，留下来吃饭吧。”邢老爷子对上站在门外的陈棠琳，她被淋得狼狈，身上没一处干爽的，但她随手拂走鼻尖的雨珠，客气地回绝了老人家的好意。

“不用了叔，我买了海海喜欢的菜。海海不是想吃烧肉吗，走吧，跟妈妈回家。”陈棠琳知道邢家会特意留孩子下来吃饭，一次两次倒还好，但次数多了就是人情债，以至于他们俩口子总是卡点过去接孩子。

“饭都煮好了，你回家还要再煮，瞎折腾啥啊，留下了吃！老三，拿多份碗筷出来！”邢老爷子坐在原位，一呼二呵显出家庭地位。

陈棠琳最不喜欢这家人的氛围，再次推脱后跟温海使眼色，“不用了，你看海海都催我了，叔你们慢吃，海海跟阿爷还有哥哥姐姐们说再见。”

“阿爷再见，姐姐再见，小北，我们明天在一起玩。”温海全身心感受到陈棠琳的焦急，她一把抱起孩子就往家里赶，等到家放他下地，嘴里不爽地念叨两句邢老爷子的吆呼。

“妈妈，大娘欸！”温海被抱到椅子上擦身子换衣服，他透过窗一眼认出屋外冒雨回来的齐芬芬。

“这么大的雨也不罩个雨衣。”陈棠琳顺着儿子的提醒望过去，话音刚落，齐芬芬甚至不把三轮车骑回院子，撇下车就闯进去。

陈棠琳意识到不对劲，抱着孩子匆忙跑去房间，房门没开，对面邢家就传来电闪雷鸣似的骂声。

“晦气，一天到晚就知道吵架。”陈棠琳摁开录音机放音乐，拧动音量高声放流行音乐掩盖雷声与怒骂。

“饿不饿，妈妈马上做饭，你先在房间里玩。”陈棠琳放轻语调，揉揉儿子的小脑袋出门回房换好衣服再进厨房。

家里本就没什么隔音，想细听隔壁的争执仍能分辨出四成，温海稍微拧低音量，对面震破天的摔碗声吓他一跳，紧接而来的是齐芬芬撕心裂肺地吼叫：“吃什么吃！你个老不死还有心情吃！我女儿被人拐走了你知不知道！”

温海忍不住生理反应，鼻子一酸后大哭起来，他走出房间，边哭边喊自己害怕。

陈棠琳盖上锅盖，转身给儿子擦眼泪，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门板就已被叩响。

她抱起儿子过去开门，站在屋外的姐弟三人，年纪大的撑着伞，年纪小的紧抱着自己姐姐，老四紧咬下唇一脸愤恨，老五抽抽嗒嗒掉小珍珠，老三一脸窘迫地看着陈棠琳而后难堪开口：“陈姨，不好意思，我们又来打扰你了。”

陈棠琳深吸一口气，侧身让孩子们进来，稍微空出手指向鞋柜，里面早就为邻居家几个孩子备了拖鞋，“换鞋再进来擦头发。”

“我刚煮了饭，你们吃了吗，没吃我煮面给你们。”陈棠琳对孩子们收敛了往日的小脾气，将温海抱到沙发上坐下，再去屋里拿干毛巾。

“阿姨，我刚吃一口我妈就把饭桌掀了。”老四换好鞋大跨步走进来，叠着双手，满脸有怨以显示自己真的很不爽那些大人。

“灶台还开火，我去煮菜，你们几个先坐会儿。”陈棠琳把毛巾都递给邢家老四邢珠颖。

邢珠颖不像姐姐性格敏感腼腆，她跟随陈棠琳进厨房，一五一十地将闹剧演给对方看。

“老四！”邢梦瑄跟进厨房，欲要把妹妹牵出来，但对方就不乐意，甩开她的手后跑到洗手池瞎摆弄。

“我不要，我在给阿姨洗菜。”邢珠颖就不跟受气包似的姐姐站在一块，她喜欢每天都能穿漂亮衣服的陈棠琳，日夜都想像阿姨一样穿漂亮裙子。

陈棠琳笑而不语，算是应允了邢珠颖的小心思，况且她耳朵不聋，就算邢珠颖不说，隔壁邢家的动静日日更新，她有时做梦都能梦见邢家的鸡飞狗跳，要不是她家温老头事业在这，她恨不得连夜跑出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