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隽采放了尿，刚洗完手，胃里一阵翻涌，没忍住，又吐了个天昏地暗。

孟齐看他吐的差不多了才过来轻抚他的背：“啧，下次这种局你还是别来了，太遭罪了。你有没有带药？”

“没事......”郭隽采嗓音沙哑，实在没什么力气。他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难看得很，又赶忙就着冷水洗了把脸。

他胃是真的不好。老毛病了，一喝多点儿就难受反胃。前几年吐出来就能好很多，现在不行了，吐完了也依旧难受。

“你找个时间去医院看看，实在不行就把酒戒了。别老这么拖着，你也得为你家里那个崽子想想。”

孟齐劝着，递给他纸巾。

郭隽采只闷声应了声嗯，擦干净了脸才直起身板，把气喘匀乎。

刚出卫生间，两人迎面就撞上了匆匆而来的周锦燃。

他的脸色也不比郭隽采好看到哪去，想来应该是被钟宇钦“教育”了，一身戾气。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一会儿后，周锦燃才恶劣地撞开两人往里去。

郭隽采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看了孟齐一眼：“走吧。”

杨恺在走廊默默站着，见两人回包间了，这才走进卫生间。

周锦燃扒着盥洗池干呕，甚至想伸手去抠喉咙，干呕没吐出啥，却突然警觉地意识到身后有人，忙扭头去看。

“周先生。”杨恺客气地称呼，拿出手机来咔擦，拍了一张他的照片。

“你干什么！”周锦燃有些紧张，扑上来要抢他手机。

杨恺身形利落地躲开，把手机揣回兜里，道：“我们会长让我给您一句话。”

周锦燃的身体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额上青筋暴起。

“说。”

“管好你自己，别碰不该碰的人。”

“不该碰的人？”周锦燃疑惑，“谁？”

“这个周先生就不必知道了。”杨恺微笑道，“哦对了，上次在李老先生的慈善晚会上，会长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视频。会长想，周先生应该也会觉得有趣，因此让我发给你一份。”

周锦燃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

“我已经发送去您的私人邮箱了，周先生回去好好观摩吧，我就不打扰您了。”

他刚转身，周锦燃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打开邮箱点开视频。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

视频里两个在地上扭打在一起的人，分明就是慈善晚会那晚的他和郭隽采。

这是那晚的监控录像！

周锦燃看着视频里自己清晰的脸，整个人如坠冰窟，不寒而栗。

钟宇钦这一手，彻底将他还处于萌芽的复仇心思掐得干干净净，再无实施的可能。

周锦燃没再回来，姚玺也提前走了。

气氛缓和不少，一群男人在一起也聊得开，荤素不忌，十分畅快。

焦阳见郭隽采回来，又要给他倒满酒，被孟齐给拦下了。

“焦总，他胃不好，刚吐完了，不能再喝了。”

当着两个大佬的面被驳，焦阳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年纪轻轻的，酒量就这么差，小郭，这可不行啊。”

郭隽采不想孟齐被自己连累，只得道：“没事儿，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没关系，来吧。”

他主动给自己满上了一杯。正要一口闷呢，一直都不怎么说话的钟宇钦突然起身，开口了。

“先别喝了，我们一起讨论一下过两天的拍摄细节吧。”

郭隽采一杯酒抵在唇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焦阳立马见风使舵：“钟会长都说让你别喝了，快，快去。”

“哦哦，好。”郭隽采放下酒，起身跟着钟宇钦去了另一边。

李霖沣凑过来，问：“那姓郭的小子什么来头，你怎么把他也叫来？”

焦阳意味深长道：“这个我也不好说，我这也是投其所好，也想看看这小子究竟能发挥多大价值。”

“投其所好？”李霖沣疑惑，“钟宇钦？钟宇钦应该不喜欢他这号啊。”

“那可不好说。”焦阳对这点倒是信心十足，“钟会长这几年都在国外，谁知道是不是也喜欢走后门。”

李霖沣表示赞同：“那倒也是。不过我没听说钟宇钦的私生活有多丰富，他回国这段时间也没见他身边有什么男的女的。我估计他现在没这心思呢。”

“嗯哼，看着吧。”

郭隽采跟着钟宇钦来到宽大的阳台，外面霓虹闪烁五彩斑斓，迷人心窍。

他身心一片空荡，看似轻松，其实是没有着落点。

原本以为无法避免地独处一定充满了尴尬，可是两个人真站在一起了，又是怀旧多得多。

明明分离了五年，此刻却像是只分别了五天。

钟宇钦眺望远处的高楼，道：“没想到你会当摄影师。”

郭隽采抬手碰了碰鼻子：“养家糊口罢了。”

“呵。”钟宇钦轻笑一声，扭头看他，“我很好奇，一百万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我这样......的人？！”

“嗯。”

我是什么样的人？郭隽采差点问出来，但想了想没必要，只如实道：“就......那样吧。反正都花完了。也确实……解决了我的一些问题。”

“我以为你在我面前，至少会对这段不算美好的感情感到有一点抱歉。不过现在看来，并不是。”钟宇钦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我也并不是非常的了解你。至少我想不到自己在国外身陷囹圄的时候，远在大洋彼岸的恋人会为了区区的一百万就把我抛弃。”

像断了线的风筝，怎么也追不上，找不到。

郭隽采的心瞬间被揪扯起来，难受到令人窒息。

他别回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如常：“不是来讨论拍摄的吗？钟会长要是想聊陈年旧事，那我还是不奉陪了。”

“就随口提一句罢了，你还敢做不敢当吗？”

“我......”

钟宇钦看着他欲渐发白的脸色，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了。

嘴上逞一时之快，实际却没有多大快感。

他不擅长把对外的那一套放在郭隽采身上，这样更像是自虐。

“拍摄没什么好谈的。焦总说你行，那你随意发挥好了。”

“啊？”郭隽采不禁回头看他。

“别让我失望。”

钟宇钦用力拍了拍他肩膀，转身回到了室内。

郭隽采站在原地失魂落魄了许久才缓过来。

逃避不了的噩梦已成现实，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让他日夜不得安宁。

不能再拖了，郭隽采这么想。

临拍摄前，郭隽采见钟宇钦还没来，就一个人躲在室外的角落里疯狂抽烟，像是要提前把肺功能透支，早死早超生。

孟齐来影棚巡查，没见人，逮着实习小助理康源问。康源老实回答：“郭老师说出去抽根烟就回来。”

结果见他如见鬼，瞅了眼四周确定没人，这才上去劈手夺烟：“你他娘的......胃不好，这肺也不想要了是吧！”

郭隽采有些怅然若失道：“就是因为胃不好才抽烟的，不然我就喝酒了。”

“你有毛病你！”孟齐把烟丢得远远的，上下把人看了一下道，“郭隽采，你最近太不对劲儿了！自打从慈善晚会回来，你每天都这样不在状态！发生什么事儿了能让你这么颓废！还像个男人吗？”

郭隽采不说话，又从口袋里掏了烟要抽。

“郭隽采！”孟齐气急败坏，伸手把他烟打掉，厉声斥责，“老子问你话！你到底怎么回事儿！能不能行？不能行我这就去和老焦说换人，你别上了！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准备去见阎王吗！”

“别问了别问了！”郭隽采被问的头都大了。

孟齐自己猜：“房子的事还是小孩儿的事？我认识你这么久，没见你这样过。你家小孩儿那么懂事儿不会惹你烦，所以是为了房子吗？”

郭隽采认命一般，道：“钱的事。我缺钱。”

“啊？”孟齐一脸不可思议，“你缺钱？缺多少钱？你要钱干什么？借高利贷了？”

高利贷......人情债......算是吧。

郭隽采这么想，就点了点头。

“嘶～”孟齐倒吸一口凉气，小声试探着询问，“借了多少？”

“一......百来万吧.....”郭隽采斟酌着回答。

“呼！”孟齐瞬间松口气，“妈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借了一千多万呢。”

“我得想办法尽快凑齐这一百万.......”郭隽采喃喃着，像是受了某种蛊惑。

“很急吗？急的话我借你？”孟齐问。

郭隽采一听立马摇头：“不借，我不能再借了。”

他不想再欠别人的了。

“哎呀你先别想这些了！”孟齐赶忙道，“一百万而已，有办法的。你先回去，回去准备拍摄，拍摄完了我再帮你想办法！”

“对，拍摄！”郭隽采猛然惊醒，看了看手机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赶忙往摄影棚跑。

钟宇钦是准备妥当了过来的。化妆师要给他再补妆时被杨恺给挡住了。

“就这样，不需要别的缀饰了。”

语气十分地冷漠。

化妆师尴尬地退下。

然后杨恺又问急急忙忙往跑过的康源：“郭先生在哪？”

“郭老师在棚里调试设备，差不多可以进去了。”

杨恺看向钟宇钦，钟宇钦没说话，径直往棚里走去。

偌大的摄影棚里，一堆机器有序地摆放着。郭隽采正调试着相机，对着空白背景布咔擦一声，发出一道转瞬即逝的白光。

焦阳给他配的都是顶尖设备，不会有任何问题。

康源见郭隽采认真的都没发现钟宇钦进来，赶忙上去小声提醒：“郭老师，钟会长来了。”

“啊？”郭隽采回头，就看见钟宇钦朝自己走来，便放下相机问好，“钟会长来了，正好也可以准备开始了。”

钟宇钦稍微凑近他，就闻见了一股浓郁的烟味儿。

他眉头一紧，没说什么，只是脸色阴沉的有点瘆人。

孟齐也赶了过来，热情地招呼着两人。随后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和杨恺一起站在一边看着。

钟宇钦今天穿了一身阿玛尼的高定，复古奢华。搭配同一牌子的领带和皮鞋，活脱脱就是阿玛尼的形象代言人，甩了那些秀场男模不知道几条街。

他站在白色背景布中间，只是那么站着，无需特定的动作姿态和面部表情，就足以完成今天的拍摄内容。

郭隽采看着取景器里的男人，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第一次见这个男人的场景。

大学教室的讲台上，年轻的钟宇钦穿着一身常服站在那，从容淡定地自我介绍。

“我姓钟，你们可以叫我钟老师。当然，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Ian。从今天开始，我会带你们大一一年的英语课程，希望我们的相处会很融洽。”

讲台下的女同学都疯了。

有女生直接站起来大声问：“钟老师，请问你有女朋友吗？”

钟宇钦很正经地回答：“没有。”

“太好了。”身旁的女生发出庆幸的感叹。

又有女生问：“钟老师，请问你今年多大？”

钟宇钦低头翻开课本，随意道：“Twenty five。”

有人惊叹出声：“哇！好年轻！”

第一节课是师生相互了解，很多人争先恐后的向钟宇钦提问，越往后问题越发的露骨刺激。

而钟宇钦只挑自己愿意回答的，不想回答或是过于冒犯的，他也不生气，要么就打太极糊弄过去，要么直接扔回去给对方。那叫一个信手拈来游刃有余。

郭隽采打他进来开始就一直默默观察着。最后他也忍不住了，举手想要提问。

钟宇钦看向他：“这位同学。”

“钟老师。”郭隽采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对准他，“我可以给你拍张照片吗？”

这个问题在一众关于隐私的问题里格外独树一帜，大家都忍不住看向他。

毕竟很多人并不觉得这件事需要征询对方的意见。

大部分人的手机里甚至已经存了很多的照片和视频。

钟宇钦显然也有些惊讶，随后则笑道：“当然可以。”

郭隽采就拍下了他笑起来的那一瞬间，永远的存在了自己的手机里。

受回忆影响，郭隽采也下意识地开口。

“钟老师，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