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梦见自己曝尸荒野，身边远近皆是枯骨，血肉早已朽烂，唯独他的身体是鲜活的。

有一群人四处翻检尸骸，用小锤子敲骨听声。他梦里知道自己是滥竽充数的冒牌货，心中惶恐不安，像麦田中的一棵稗草。

那些人逐渐靠近，锤子敲击白骨的闷响愈发清晰。他走投无路，便以朗月锋利的边缘剔净了自己的筋肉，又用晶莹的星辰为沙砾打磨白骨；还将血肉模糊的心脏抛进草丛，任由秃鹫啄食。

却都是徒劳。

那些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伪装，拎起他的骨头用锤子猛击，清脆绵长的震颤令他浑身酸软，吸引了更多人聚集过来，仿佛秃鹫围绕着新发现的腐尸。

他们议论纷纷：他的骨头不是人骨，他的髓腔是空的。

但他有什么办法呢？这又不是他的错，他没想被造出来，也没想被造成这样。

骨头被紧紧攥住，简直就要被生生压碎。他恐惧到了极点，但筋肉全被自己亲手剔去了，无法叫喊，也无法动弹。

抓着他的人忽然一笑，问：“为什么要剔自己的骨呢？”

因为害怕啊。

那人又说：“别怕，我永远护你周全。”

真的吗？他已经把自己给丢掉了，连可供守护的东西也不多了。他抱着那可怜的一点，对自己小气的犹豫冷笑一声。

粉色的新肉从白骨表面生出，像早春的草地，像雏鸟的绒羽。

然而转瞬间那人就松了手，粉色的骨头落下撞在石头上，摔得粉碎。

“护你周全”，呵，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说，虽然这个人刚刚失控得可怕，简直像要把他生吞活剥。

阿槐并不傻，但他还是放任自己被一线理智拽着，在轻信的悬崖边转了一圈，向万丈虚空迈了半步又万分遗憾地收回脚。

谎言怎么可能换得到真心。就算有几分真心，人心都善变，变来变去，脆弱的真心就全给抹去了。

别说护自己周全，也许哪天自己不小心惹怒了他，就被对方亲自动手给惩办了。

阿槐就着小菜吃了一碗粥，又好奇地将几样点心都尝了一点，就收拾收拾出了门。不知是不是佩戴了那香丸，今日园子里的草木和小妖都无比客气，他走了一段路，逐渐发现它们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

再往前走就是扶桑殿，他很快明白了这些小妖安分的原因：扶桑殿大门紧闭，周围草木看起来病怏怏的，小妖都退避三舍，气氛安静得几乎压抑。

他在门前的空地上站了一会，走上台阶，趴在窗口想往里看，但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仿佛是在夜晚。于是在殿前石阶上坐下来。

想着里面那个据说是神仙的家伙。白衣白发，月光般柔和的背影，朦胧似有醉意的凤眼，眼睛弯起来一笑……　　

发怒时红得几乎滴血的赤瞳，颤抖着要捏碎骨头的手，肩头颇有压迫感的靴子，恐惧……

“永远护你周全”。回归温柔然后碎掉……

算了，不老不死的神仙也是需要他来担心的？真是有闲心没处使，他现在需要担心的事情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