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羽听到最后一句绷紧嘴角，眉心拧了一下，嘴上却不让步：“不管怎样，要是你也不愿意陪我，那这不夜谷我就不要了，契约也不管了，我才没你那份善心，管不了这么多人的死活。”

“别生气嘛，神怎么能违背契约呢？” 圭玉柔声哄着，用指节轻轻刮了刮鸦羽脸侧，将一缕滑落的银发拨回耳后，“给我好好的，嗯？我还有几年呢，至少别在我眼皮子底下造反啊。”

鸦羽深吸了口气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又突然改变主意泄了气，垂眼瞥着一旁低声应了个“哦”。

“对白榆也要认真一点啊，刚才看了眼这孩子的命理，情深福气浅，没人疼的命，长大了怕是感情上也要吃亏。你呢我也知道什么德行，要求不高，就厚道点，行吗？”

“知——道——啦。”鸦羽撇撇嘴，“又要做灵君又要养小孩，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呢？”

“嗯……有时候想心疼来着，不过很快又会觉得你欠揍，哈哈。”圭玉没给鸦羽还口的机会，退后一步，抬起手挥了挥，“走啦，下次见。”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冲鸦羽一笑，鸦羽本来目送着他，看到对方回头立刻赌气似的把头扭到一边。

圭玉无奈地笑笑，再向前几步，背影很快被不息燃烧的五色精气遮盖了。

鸦羽仍然站在原地等着，等感受到圭玉已经离开虚境，气息也散尽了，才缓慢地往出口走。

柔软微卷的头发轻轻蹭着脖子，暖暖的。隔着衣服能摸到阿槐细瘦的骨骼，以及骨骼外蒙着的菲薄柔软的皮肉。

好像小兔子。

鸦羽很怕自己哪里没托好，那脆弱的骨头会垂落下去折断，或者柔软的关节会承受不住拉力而脱臼。然而怀中的身体完全放松，给他一种被无条件信赖的假象。

但即使是假象也让他难以承受，因为觉得自己不值得信赖，那个脆弱的小东西最后必然会扑个空，摔得头破血流。这让他自我鄙夷，仿佛是自己故意欺骗了对方。

双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好想毁掉这层假象，想要拂去挂在身上的烦人蛛网。

想毁掉一切，越是舍不得的、心疼的、喜欢的，越是要毁掉。一切脆弱精致到令他恐惧的东西，一切错把信任交付于他的东西……毁掉了，就不会用担心，也不用伪装了。

靠近现实的边界，虚境中的空间开始变得愈发颠倒错乱，五光十色的火在空中流动交融，畸形扭曲的枯枝从天穹倒悬而下，却时有浮云从脚边流过；光线如蚕丝洞穿实体，岩石沙土却在微风中泛起涟漪。

鸦羽早已经习惯了，笔直地穿过这倒错迷乱之地，直到万物全部交合在一起，混沌一片，成为无比接近死亡的虚无。

随后柳暗花明，又站在扶桑殿中。

鸦羽站在原地出了一会神，直到怀中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才有些后怕地反应过来。他感到十分疲惫，手脚发软，不敢再多抱阿槐一段路把他送回招摇斋，干脆走进卧室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扶桑殿一年四季只有薄衾，鸦羽去柜子里乱翻一气，把找到的毯子被子垫子都堆到了床上，一半做床垫一半做盖被，在层层叠叠的布料中间挖个洞，把阿槐夹进去，再层层叠叠地盖好。完工之后退几步审视一番——等下，少个枕头——再退后审视一番：还行，凑合一晚应该不会受凉。

鸦羽舒了口气，手脚闲下来，才想到自己也该找个地方“凑合一晚”。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看着床上那只结结实实的大饺子，突然有点气恼。

真要命，明明一开始只是觉得可爱而已，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在意了呢？一旦在意，事情就会变得麻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