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和山山原是紧跟在他们身后，现下见柳子庾杵在原地不动，孟攸只身一人往前，便有了些许疑惑。

她只是记得了曾经柳子庾的种种好意，并不知晓他的全部。也许皓峰骂她是对的，她忘了鬼医大人只是曾经的鬼医大人，现在他是冥界的北帝。

三人看着孟攸愈走愈远，最后消失在了点点红光之中。

“他走了？”华灯疑惑。

“皓攸！”柳子庾突然发狂了似的朝着甬道深处奔去，华灯与山山跟了上去，最终三人停在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铜门前。

门前有三阶，华灯好奇地想要上前去，脚刚要踏上一阶，霎时被弹了回来，与此同时，眼前显现了朱红色的结界。

是一个巨大圆形里绘着一株金色梦兰。

“死亡之花。”晏山山脱口而出，他曾听风师大人说过。冥界最可怕的不是各色的彼岸花，而是金色的幽灵草，也叫梦兰花，是死亡之花。

“里面存着的都是冥界的死灵吗？”晏山山看向柳子庾，“北帝，都是你做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柳子庾低笑出声，笑声愈发高昂而悲怆，“小华灯，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他说这话时，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柳子庾上前一步，紧贴着结界，低着头说道：“收纳凡人生魂，引发了血咒，北帝府的生灵无一幸免，皆陷入了虚妄之境，整日以自创为乐，把身体弄得扭曲畸形。我耗尽数百年医术，也无法救他们分毫，便动用梦兰禁术，把他们都困在了梦兰结界里面。”

“你这样就相当于让他们慢慢死去。也就相当于你慢慢地杀了北帝府所有生灵。”晏山山叹了一口气，“他们每一个都是带着期许，要开始新生活的。”

“是啊，他们都是存着期许才要留在这里的，不然早就灰飞烟灭了。”柳子庾叹道：“虚妄之境，暗黑混沌，没有一丝光亮，他们的世界漆黑一片。二殿下去了，便是他们向往的那束光……”

说到孟攸，他总归是愧疚的，声音便哽咽的像滞涩呜咽的琴音。

华灯突然想起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那周身笼着金红色光晕，一袭红衣，恣意张扬的人。其实，那便是暗黑混沌里的一束光吧。

“鬼医大人，华灯本就一盏玲珑花灯，也是冥界的文官，二殿下置身前往，理当有人援助。”华灯说完，便动用法术，想要踏阶而上。

华灯脚刚踏上一阶，便听到紫灵鸟的叫声，随即一人奔着牢房相反的方向而去。

“上卿，不好啦！上卿！”紫斑边狂叫边狂奔。

晏山山一把拉回华灯，柳子庾这也才反应过来，自己糊涂了，竟然默许了华灯入虚妄之境。

“小华灯，你有想要保护的人，我也有要在乎的人。你去吧！若来的是彦温殿下，我会为你拖上片刻。”

一瞬间，似乎曾经的鬼医大人又回来了。

华灯忍不住抱了他一下，“鬼医大人，华灯会一直记得忘川渡口，您的点化之恩。”

柳子庾“哈哈”笑了起来，“那你无论遇到什么事，可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啊。”

“我会的。”

答这话时，华灯已经拉着山山奔向了琥珀蓝莲池。

紫斑在池边寻了一圈，没见到华灯，刚准备离开这里，迎面撞上了气喘吁吁的华灯，面不改色的晏山山。

“上卿，彦温上神来了。帝君让我来给你通个风。”

华灯看了眼山山，又瞅了瞅着实无处藏身的亭轩，最后把目光盯在了琥珀莲池。

“紫斑，你可知这池子里有没有密道？”

“密道？”紫斑挠了挠下巴，为难道：“上卿，我未听帝君说过。”

华灯落了道重重的呼吸，“这菡萏虽香，却掩盖不了一丝腐烂的气息。”

华灯拨开莲花莲叶，伸手向水下探去，“水是温凉的？”

紫斑点点头，“是啊，因为这一池湖泊蓝莲，是帝君的梦兰冰晶养护的。”

“帝君的冰晶？”华灯若有所思地施了些法术，再次探向水中，水色瞬间变成了流光溢彩的梦幻蓝。

“帝君的冰晶何在？”华灯问的急切。

紫斑指向了池中央那朵七彩水晶莲。

原先是没有这一朵，似乎也就是华灯施了法术后才有的。

华灯施的也不是天界学的法术，而是皓峰曾给她的那一小簇红莲业火。

心“噔”地一下跳开了，清晰地听见胸腔中心脏跳动的声音，脑袋有一刹是空的，满眼里皆是水面上那个实不存在的面容。

他，为什么还要如此对待自己？是否，她华灯在他心里也是有一些不同的，不同于谢炊烟的。

“上卿？”紫斑见她紧盯着流光溢彩的水面，提醒道：“有办法了吗？”

华灯收回心神，缩回促着红莲业火的手，那七彩水晶莲便慢慢散去了。

华灯看向山山，“既然鬼医大人都掩不去你的凡人之息，我自然也是不行的。不过冥界的生灵都有自己独特的气息，这冰晶是帝君之物，自然有帝君的气息，七殿下便是见到了，也不会看出什么。”

“山山，你便委屈一下，待在这七彩水晶莲里不要乱动，等七殿下走了，我再放你出来。”

语罢，便又幻出了那一小簇红莲业火，置于山山掌心。

“这也是帝君之物，你拿着它，冰晶便识得你，不会伤害到你。你去吧。”

“华灯，你要小心点。若是实在不行，你记得把我放出来。若是你伤了，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我也会像你一样后悔遗憾的。”

“知道啦。”华灯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快点，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呢。”

“嗯。”山山也不敢拖延，促着红莲业火的手在池中一探，见七彩水晶莲浮现，便立马幻化身形，藏进了莲心。

七彩水晶莲片刻后，又渐渐散去。

华灯坐在池边歇了一霎，随手摘了些琥珀蓝莲的叶子和花朵。紫斑看了，甚是不解。

“上卿，摘这些作什么？”

“我呢，之前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待会儿直接与七殿下会面的时候，会出小岔子。不如放下心来，制个茶，缓解一下。”

“哦，上卿，你这是在放松心情，让自己坦然面对彦温上神。”

“是啊，毕竟……”也喜欢过，心无波澜，又如何能做到呢。

“……很久没见了。”其实也没多久。

华灯用衣襟兜着花叶，一只手拈着一朵蓝莲放在鼻间轻嗅，又让紫斑掐了几根荷茎。

“上卿，我还没有看到过，有人用琥珀蓝莲制茶呢？我们做的是什么茶啊？”紫斑拿着荷茎屁颠颠地跟在她身后。

“嗯……”华灯想了想，现在她身处冥界北帝府，制茶是为了让七殿下知晓，无论是在天界还是在冥界，她华灯想要做的茶，就一定能做出来。

其实也不全是为了炫耀她的手艺，七殿下来自天界，她现在是冥界的一分子，来者是客，理应用本地茶招待客人。

“我们要做地府茶。”华灯思量道：“欢迎客人。”

“地府茶？”紫斑听这个名字，不太敢喝，可是在他的记忆中，上卿的茶艺一直是稳妥的，便又对这茶抱了期许。可这名字，实在是……

“上卿，这茶是哪位茶友发明的呢？”

华灯斜睨他，“你跟着帝君在别处见过这琥珀蓝莲吗？”

“那倒没有。这琥珀蓝莲是帝君专门为您种的。”紫斑说完这话，顿觉自己是真的傻。随即说道：“所以说，上卿您就是发明这地府茶的人。”

华灯皮笑肉不笑地白了他一眼，看着眼前已经准备好的莲叶，莲花，莲茎，又从自己的百宝囊里掏出南山蜂蜜。

“紫斑，你看，我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就缺一套茶具。你能不能……”华灯诱道：“这茶我肯定给你留一份，出了事，我担着。”

“上卿，你想要我做什么？”紫斑的右眼有点跳，他揉了揉右眼，试探道：“帝君的茶……”

“哎呀，紫斑，还是你懂我。”华灯拍了拍他的臂膀，“你就稍微使点力，隔空把帝君屋里的茶具转移过来，用完了，我们再给他转回去，我保证，不会弄坏一只茶盏。”

紫斑为难地皱起眉头，委屈巴巴，“上卿，那可是帝君，冥帝啊！”

“是啊，你想，堂堂冥帝，胸怀啊，那是海纳百川，我们就是借用一下他的茶具、茶焙这些，他能跟小气鬼一样不借吗？”

“帝君胸怀宽广，自然不会不借，更何况是上卿您要用。”

“欸，你这么想不就对了嘛。”华灯又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臂膀，“快点给我转过来啊。”

“嗯。”紫斑一声刚应下，瞬间便闭上双目，搜寻皓峰的屋子，最后把目标定到了他屋内的那一套紫砂壶上，双手使出空间转移的术法，就把一套紫砂壶茶盏和一边的茶焙，给华灯取了过来。

华灯与他闲聊，趁他取茶盏茶焙的缝隙，已经把莲叶撕开，捏成了一颗颗小圆球之状。这会工具齐全，她将莲茎交给紫斑掰短烘烤，自己烤起了莲叶球。

趁着烤莲叶球的工夫，她又将琥珀蓝莲的花瓣，一片片摘下，放齐。

“上卿，我们烤了莲叶和莲茎，花瓣也要烤吗？”

“嗯，花瓣打算做一个花蜜，当然不用烤了。不过紫斑，你说我们也烤了一会了，他们怎么还没来啊？”

“那我去看看吗？上卿。”

这么久了还没来，想必是被鬼医大人拖住了。

“嗯，算了吧，他们若是不来了，就我们两个先尝一尝。毕竟我也是第一次制这个茶，如果味道不错的话，就不给他们喝了。”

华灯刚说完，身后便响起一道熟悉而悦耳的声音。

“什么不给我们喝了？”彦温摇着扇子，和皓峰并肩而来。

“上神，帝君。”紫斑立马站了起来。一个天上的上神，一个冥界的主宰，上卿可以不施礼数，可他不能，也不敢。

皓峰一个挥手，紫斑会意，便化成紫灵鸟的样子，飞到了亭子上。

两人挨着华灯，相向而坐。

皓峰一眼就瞧见了，自己的紫砂壶套盏，伸手拈了一只茶盏，打趣道：“这茶盏甚好。”

华灯瞥了他一眼，要去夺他手中的茶盏，皓峰举起手臂，教她没够到。

“既然帝君喜欢，便留一只做纪念。”

“是不错。”彦温也伸手拈了一只。

华灯咬着后牙，好像在生闷气，默不作声。将烤好的莲茎捣成粉末，倒出来放在大瓣的琥珀蓝莲花上。

又将凝固着的南山蜂蜜倒入烧热的小锅里，融成液态，小心翼翼地拿起烤好的莲叶球倒入锅内，又拣了双竹筷，仔仔细细地将莲叶球一个个捡起，放到摆放整齐的中等琥珀蓝莲花瓣上。

“这么讲究？”彦温看的认真，在天界时，她制茶也是这般的仔细吗？他好像从未注意过。

“制茶都要讲个门道，说白了也就是瞎讲究。”她本就没专门学过，全凭一个喜欢，便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哪有什么讲究。

“还要做什么，看在你是我冥界文官的份上，我也勉强可以帮个忙。”皓峰早已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双手交叠着放在桌面，不打算主动帮忙。

华灯倒也没想过要谁帮忙，她向来一个人惯了，来了谁，离了谁，仿佛都无所谓。只是离别的时候，总免不了短暂的千古愁情。

“嗯，帝君您要是实在闲的话，可以再去帮我摘些莲花来。”

“还要莲花作什么？”

“制花蜜啊，如果这茶的味道太苦了，没有人喝怎么办？”华灯抬头看他，“加一点花蜜冰镇一下，就很好喝了。”

华灯挪过大瓣和中瓣的莲花，用竹筷拣起裹了蜂蜜糖衣的莲花球，放到莲茎粉末上面，沾上一层，放到一边风干。

彦温指了指还未入锅的莲花球，“那本君便帮你把这些都粘上蜜糖衣，再给你拣起来。”

华灯用竹筷拦住他的手，“七殿下，这里是冥界，您来者是客，不必如此。”

彦温吃了瘪，自然将手缩了回来，又继续摇着折扇，看她认真仔细在给裹了糖衣的莲叶球沾莲茎粉。

皓峰老实地去莲花池边，准备给她摘莲花了。脚步方一靠近池边，还未伸手去摘莲花，便感应到了梦兰冰晶的异常，他微微施法，便瞧见了端坐在七彩水晶莲中的晏山山。

山山对突然靠近的气息也有所感应，不过那道气息未伤他，只一刹便消失了。

原来是藏在这里了。皓峰唇角勾起一抹短暂的笑意，伸手去摘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