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化，下葬，所有悲痛的情绪都尘封在心里，如死水一般。

沈诉有想过高考之后和朋友去哪玩，但现在他只想窝在床上，听歌睡觉，想沈君。

陆奕怕沈诉撑不住，和他在家待了一个多月，之后又去了工地，他一遍又一遍开导沈诉，沈诉明白，他不想让陆叔伤心，自然也不会去做蠢事。

他只是提不起兴趣来做事罢了。他对高考成绩也毫不在意，成绩出来好多天后，他的同学问他考了多少，他说他还没查。他慢慢从床上爬起来，输入信息点击查询，他的985，211梦破了，只高了一本线三十多分，他只能去个普通的大学。

都无所谓，结果是什么都不重要了。他最想要分享的人已经不在了，所有的快乐、幸福，都毫无意义。

如游魂一般报了志愿，陆奕把沈君的银行卡拿给了他，说里面的六万都是给他读大学的，这都是沈君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沈诉这么多天的平静被啪地打碎，他拿着那张卡，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天。

不过日子总还是要过的。大学开学，他自己去报到，他调整好情绪，尽量使自己不那么消极，参加社团，周末做志愿，他好像忘了伤痛，但事实是，每晚他都想沈君。他温柔又贴心的爸爸。

离沈君去世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中秋节放假，沈诉回家买了月饼，他问陆奕回不回来，陆奕说他忙，不回来了。

月亮真好看啊，沈诉撕开月饼咬了一口，眼泪混着馅料，难吃得要命。

国庆放假，沈诉没想到陆奕会来接他。坐进车里，沈诉把在学校发生的事情一一向陆奕诉说，就像他无数次向沈君说的那样。

等车里再次回归平静，陆奕说：“小诉，我要和别人结婚了，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结婚，不用说，是女人，是男人怎么能结婚呢。沈诉没转头看陆奕，他目视前方，红色的车灯刺得他眼睛痛，他轻轻张口说，“我没意见。”

“你周阿姨对我很好，你爸刚不在那会儿，我一直很痛苦，是她一直陪着我，我说我还有一个小孩要养，可她也不嫌弃我，说有什么事一起我们一起负担，多好啊这人。”

“……他知道你的去世的爱人是男的吗？”

陆奕偏头看了沈诉一眼，又快速转回来看向前方：“我……我没说。这说了她不得问你是从哪来的嘛，我怕麻烦，就这样吧。”

“哦。”沈诉木讷地回了一个字，他再不说话了。

沈诉没想到的是，那个周阿姨现在就在他们家，他沈诉和他爸爸沈君，和陆叔的家。她熟练地在厨房做饭炒菜，陆奕到家就走进去，和她在厨房有说有笑。

沈君用过的锅碗瓢盆，都被周阿姨一一摸过。陆奕让他叫人，沈诉微微笑着，有礼貌地叫了人。吃饭也算和谐，沈诉让自己和往常一样，跟陆奕分享一些他觉得有趣的事，那周阿姨也跟着笑，看起来很亲切。

国庆七天，陆奕他们在家过了四天后，又一起去工地了。沈诉看着一桌的狼藉，看着锅碗瓢盆被错位放，他坐在没开灯的客厅，无止境地发呆。

直到隔壁朱伯敲门，他才起身去开门。朱伯看着沈诉那瘦得像排骨一样的身板，唉了一声，点了根烟抽着，把沈君招呼来身边坐下，说：“孩子，你爸爸和陆奕这么多年一起走过来，也算一段让人称赞的佳缘了。我本来觉得他们很奇怪，是两个怪人，起初都不搭理他们，后来你爸沈君，每次见面都跟人打招呼，我上次从楼梯上摔下去，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看你家门上写了你爸的号码，试着给他打了电话，你爸跟旋风似的回来，也不管工作，二话不说就回来带我去医院。打那以后我就把沈君当我亲儿子一样看，他人好啊，从顶楼到一楼，你去问问，这小区都知道沈君是个大好人。你爸做人太好了。”

“嗯，他菩萨心肠，容易心软。”

朱伯摸了摸沈诉的头发，继续说，“是啊，所以这么一个好人走了，我们大家都很伤心，但这不是让我最难过的，我难过的是，你爸知道陆奕带女人回家，他还要假装不知道，还和那负心汉恩爱。”

“什……什么？”沈诉如遭雷劈。

“你爸生病前一个月，陆奕把那女人带回来，我正要出门倒垃圾，就开了一条小缝，听见陆奕和那女的打情骂俏，我就没出来，他们前脚进去，你爸后脚就到门口，我以为他会和陆奕闹，但你爸就在门口呆呆站着，默默流泪，最后若无其事地走了。我隔着那门，我都心痛啊，这都什么事嘛。”

沈君说不出一个字来，朱伯后来还说了些什么他都没听进去，他突然明白了，他爸每一次问他陆叔的事，都是因为他痛苦。

沈君对他只字不言，他们都把陆奕当成最好的，最值得信赖地那一个。毫不夸张，沈诉几乎把陆奕当成了自己心目中最棒的英雄，现在这座英雄雕像轰然倒塌，沈诉被碎石压住血脉，挑断筋骨，他突然发现他爸原本在客厅的照片不见了，他疯了一样四处寻找，最后他在杂物间找到，干干净净的，被仍在一堆落满灰尘的杂物上。

他抱着沈君那张开心微笑的照片，哭得不能自已。

陆奕的婚期在十二月，沈诉第一次好好收拾，打扮自己，他看着陆奕西装革履，满面春风，挽着那年轻的妻子，他跟着众人鼓掌，跟着他们朝新婚男女微笑。

昼夜温差很大，沈诉坐在海边，浑身冰凉。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他从兜里摸出他喜欢的一本小说，翻开扉页，他在上面，用冻僵的手写：永远不要相爱。

他给陆奕打了电话，陆奕刚应酬完宾客，他接起来问怎么了。

沈诉缓缓开口：“陆叔，我给你发的那首歌，你听了吗？”

“听了，我和你们审美不一样，我觉得不好听。”

“嗯，好。”沈诉把小说往后扔，扔在干燥的沙滩上，他脱了鞋，一步一步往水里走，“我知道你早就不喜欢了，我爸是，我也是，歌也是。”

“你怎么了？小诉你是不是喝多了？”

“嗯，我喝多了。”水漫过沈诉的肩膀，他笑道，“陆叔，祝你新婚快乐。”

沈诉再不想听什么，他挂了电话，把手机也丢到岸上，他手机里所有东西都清理干净了，唯独图库留了一张照片，是他写的遗书。

遗书很短，短短几行——

在我不明白爱是什么之前，陆叔和爸爸交给我，是忠贞，是相伴永远。

在我明白了，越来越清晰感知到之后，同样是他们告诉我，爱里有人永远忠贞，也有人背信忘义，背弃誓言。

他希望陆奕看到，他恶毒地想，我要他痛哭流涕，要他后悔不已，可他又舍不得，别看见吧，手机让沙滩边的小孩捡了去，还是不要他难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