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的脑神经好像受到了损伤，沈诉有时候跟他说话，他好像听不懂沈诉在说什么，像个小孩似的，要吃东西半夜都能把沈诉叫醒，非要吃了才能睡觉。

刚做完手术那几天尤其严重，一直到临近结果出来的时候，沈君才恢复得很好。医生进门查看沈君脑袋上的创口，给他拆了线，他看了一眼沈诉说：“没有其他亲属了吗？”

沈诉犹豫了一下，说：“没有，就我和我爸。”

沈君疑惑地看着他们，医生眼神示意了一下，让沈诉跟着出去。

沈诉的心咚地沉了一下，他跟沈君说他要上厕所，出去一下。

刚到医生办公室还没站定，医生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专业术语一堆，还让沈诉凑到他电脑上去看那病检结果，沈诉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到那人说的恶性肿瘤，需要做放疗和化疗。医生问沈诉接不接受后续治疗。沈诉说让他想想。

他出去到门外，两条腿不停抖，他不知道怎么去跟沈君解释，他们都瞒着他，告诉他很快就能出院，都是小问题。可是现在事情依旧恶化，他们又到了一个死胡同。

医生出来去看其他病人，见沈诉还在门口，他说：“尽快做决定吧，你爸这个生长速度很快，做完手术二十天不到，又开始长了，很快就会再次复发的。”

“……好的医生，我知道了。”

进病房后，他胡乱搪塞过去，然后继续笑着陪沈君看小品，晚上买饭的时候，他给陆奕打了个电话，问他要怎么办。

“小诉，我实话跟你说，你爸这个病根本没把握治好，已经是晚期了，没什么挽回的余地了。我们还要生活对不对？我们不能把所有钱都砸进去，这是个无底洞啊。”

“我知道陆叔……我都知道……可是我真的舍不得我爸……”

“乖孩子，谁舍得呢？到这一步了，真走不下去了。”

最后商量结果，就是停止后续治疗，用药维持生命。

出院那天，沈君神采奕奕，头上的头发也长出来不少，料谁见了也想不到这是个癌症患者。回家就是舒服，沈君在医院连说话都怕。

沈诉很快就要开学了，这学期不让走读，必须在学校里住，沈诉很烦这个规定。陆奕让他别记挂着家里，专心读书，他会照顾好沈君的。

开学那天，沈君站在小区门口看着沈诉出门，沈诉能感受到那道温柔的目光，刚开始他只是鼻子有些酸，到后来他浑身都酸，酸到只能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他不知道那天什么时候到来，现在的每一天，也让他痛不欲生。

每两个星期放一次假，沈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沈诉既快乐又难过，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得而复失才是最痛的。

陆奕接着去工作了，沈君觉得自己恢复得很好，也没打算让陆奕在家里和他耗着，陆奕每天都会打电话回来问今天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沈君很开心，即使那些药吃得他想吐，可他现在还活着就足够了。

沈诉的心是一直提着的，刚开始两个月什么事都没有，沈君就是吃的少，头偶尔会痛，直到五月，情况急转直下，病复发了，沈君再一次抽搐，来得剧烈又毫无预兆。

沈诉是放假回去，沈君平静地跟他讲他才知道的，沈诉打电话询问陆奕，能不能回来陪陪沈君，时间不多了，沈诉能感觉到。

“现在我回去也没用啊，这边最近用工紧，我回去了，我们就没经济来源了。”

“陆叔……你回来看他一次可不可以？一次就好。”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陆奕一下子压不住脾气了，他大叫着，“我给他拜了神仙，求了神佛，磕了头，熬了长夜，现在已经无药可救了，你要我怎样！我让他不要那么敏感不要那么死心眼，这都是他自找的！他自己找死！”

“……”沈诉好似被这些话击穿耳膜，他震惊地说不出一个字来，眼泪像是断了线，一滴又一滴，打湿他的枕头。

良久之后，沈诉打破沉默，他说：“我知道了陆叔。”

陆奕也觉得自己说的过火，还要再说什么，但沈诉已经挂了电话。

沈诉怕沈君害怕，陪他躺在床上，沈君突然兴致来了，跟他讲起了他和陆奕的相识相遇，讲完他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说：“我很庆幸遇到了陆奕，陪我走了这么多年，小诉啊，你要听你陆叔的话，不要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我给你取名叫沈诉，就是希望你能倾诉出来，别把自己憋坏了。”

沈诉连声应着，借着月光，他贪婪地看着他的爸爸，他不知道下一次还有没有机会看他这么生动的表情，活着的，真实的。

陆奕后来还是回来了，因为沈君不能下床了，连翻身都困难。沈君的脑袋开始混沌，开始胡言乱语。他总说有人在房间，他怕。陆奕细心地跟他解释没有，再跟他说这还有我呢，你别担心。

陆奕亲眼看着沈君的生命一点点流逝，他开始发烧，整日整日昏睡，陆奕一遍又一遍叫他，可是毫无反应。

一直到沈诉高考前一天，沈君像是回光返照了一样，脸颊红润，精神大好，他看着陆奕，笑着叫他：“陆奕。”

陆奕一瞬间晃神，他好似回到了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沈君柔柔笑着，叫他。

“嗯？我在。”

“我陪不了你了……”沈君笑着，眼泪顺着他瘦得高高凸起的颧骨上掉了下来，“你找一个贤良的女人，陪你过完这一生吧……我真的……好想好想，跟你白头，我在这个世上……最爱的就是你了……”

“不找，”陆奕红着眼给他擦眼泪，握着他的手说，“阿君，你别睡觉，多跟我说说话，你马上就能好起来了，嗯？”

“我很痛……”沈君扯了扯他的头发，唇边的笑慢慢变得很僵硬，呼吸也急促起来，“痛……”

他最后一口气没能提上来，眼也来不及闭上。

“阿君……阿君啊……！”陆奕伸手把没了生气的人抱在怀里，企图把自己的温度传递到沈君身上去，他和沈君的相识相知相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面前快速滑过，什么都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他怀里冰冷的沈君的尸体再提醒他，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