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卡洛比尔，没有了绿意的庇佑，潮湿的水汽便融进了寒冷的空气之中，结成点点冰晶，洋洋洒洒地将白雪覆盖住目光所及的整个世界，寒冷而又肃杀。

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多洛恩的街头却早早点上了古老昏黄的街灯，暖色的灯光柔柔地落在街道行人厚实的衣装上，再加上圣诞将至的氛围，倒也是填上了一丝暖意。

书屋里的壁炉生上了火，虽然嘉柏俪对如此落后的方法表示了不理解，但康斯坦特说这是这间书屋一直沿用的传统。

“这样会显得这间书屋特别的怀旧，就能让客人感受到古老的历史！”康斯坦特略显骄傲地解释着。

兰德尔用从西里斯的手中接过的那本书敲了敲他的脑袋：“别说这些废话了，快干活！”

因为入了冬，用阅读区的壁炉来生火取暖实在是在所难免，所以为了避免壁炉溅出的火星和周围的高温对书籍有损坏，这几天兰德尔便考虑着将阅读区和餐饮区的范围对调，也相当于是一次书屋的室内大装修。

前几天大件的书架和桌椅什么的康斯坦特和兰德尔也忙活地差不多了，嘉柏俪他们三人刚好处于圣诞假期内，今天也相约着来书屋帮忙。

嘉柏俪和阿德里安黏在一块，研究着怎么将书整齐美观地摆上书架，顺便帮忙着挂上今年圣诞的装饰品；兰德尔和西里斯充当着书籍的搬运工；康斯坦特则负责为其他的一些琐碎的事善后。

书屋内的玻璃逐渐被温差而产生的雾气铺满，厚重的木门将凛冬隔绝在外，壁炉中的火星发出细碎的声响。骤然间，门缝的风铃作响，来人带进了一丝寒气，却立刻被上升地暖意混着酒香和果香充斥填满。

隔壁花店的海泽尔小姐端着一盘果酒走了进来，鲜红的酒面倒映着室内昏黄的灯光，随着她的步子被水波带着破碎又重组，于是散发出更加醇厚芬芳的酒香与果香。

海泽尔看着眼前忙碌的几人笑了笑：“冒昧进来还真是打扰了，我看你们几个忙了好几天了，我这边因为圣诞刚好煮了点果酒准备当新的制品，不嫌弃的话请来试试看吧。”

“不打扰，一点也不打扰！您还真是人美心善的小姐！”兰德尔抛下手里正在搬运的一大叠书，激动地跑过去接过那一盘已经被分杯倒好的果酒。

西里斯看着从自己面前飞快越过去的兰德尔，从他手里稳稳接住了抛过来的那叠书。显然书的重量加上下落的惯性使西里斯踉跄了一下，他却也只是无奈地笑笑。

康斯坦特不知道从哪蹿出来，将头搭上西里斯的肩膀，拖长着声音一脸哀怨地说：“你已经把他惯坏了……”

西里斯笑笑，小声着回应道：“还好。”

兰德尔对两人的对话倒是毫无察觉，他美滋滋地盯着酒面上上下浮动着的各式各样的果片，然后将餐盘搁置在还未铺好新桌布的餐桌上，招呼着还在忙碌的大家围坐成一圈。

因为书屋重新规整的原因，店里没有合适的座椅，大家只好围着餐桌就近找地方坐下。兰德尔和康斯坦特为了不被地上的灰尘弄脏衣服的后摆，在被杂物包围的狭小的空间内，为了一块之前遗留的坐垫差点大打出手。

“好了，好了……诶！”西里斯被两人夹在中间，偶尔被误伤到几拳，狭小的空间因为两人大幅度的动作显得更加局促。

他温声劝阻着争得难舍难分的两人，最后实在被闹腾得脑仁疼，再加上站在对面的嘉柏俪已经开始向他使眼色，他便只能凭着自已对这两人还有一点身高优势，像拎猫一样将两人扯开了。

西里斯从康斯坦特的手里扯下坐垫，然后相当自然地塞进了兰德尔怀里。

康斯坦特气得表情都开始扭曲：“我都说了你把他惯坏了！你们狼狈为奸！”

西里斯安慰道：“是你们太幼稚了……我给你腾个干净的地方，你看，这块地我给你擦擦，也能坐的。”

兰德尔在海泽尔的低笑里用夸张的动作向康斯坦特做了鬼脸，然后一脸得意地将坐垫铺在木箱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嘉柏俪和阿德里安在一片混战里早就悄悄占据了沙发，还顺带着找了把刚清理过的雕花木椅搬给了海泽尔小姐。

康斯坦特看着同样坐下却都比他高的众人，大喊道：“这不公平！”

然后又引得一阵欢笑。

可能是节日即将来临，再加上壁炉源源不断渗透出的暖意和酒精不断混合麻痹着神经，几人边聊着自己的陈年往事，边在一片温暖的氛围中低笑。

西里斯趁着康斯坦特正仗着酒意大肆批判着自己的老板平时对他的所作所为，悄悄扯了扯兰德尔的衣袖，弯下身来低声说道：“垫子……可以分我坐一半吗？”

“啊……”原本一直沉浸在聊天局里的兰德尔被吓了一跳，然后立刻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了一半的空间给他，说道：“当然可以，这本来就是你帮我拿来的东西。快坐下吧。”

西里斯笑着坐下，两个人的大腿都因为坐垫的大小不够而有一半坐在了木箱上，但西里斯认为总归比他一个人靠在前台上舒服的多。

虽然不清楚兰德尔骤然变红的耳朵是不是因为康斯坦特看见两人互动时阴阳怪气地打趣，还是因为两人挤坐在一起身边骤然升高的温度。

这场聊天局最后的最后，是太阳完全隐秘于山头，昏黄的路灯在暗色的环境里格外显眼，海泽尔小姐被自己的弟弟喊回了花店，唯一还算清醒的西里斯和没喝多少的兰德尔将她送到门口后道了别。

两人送走了海泽尔小姐，回头看见店里仍旧杂乱的陈设，唯一清空的一块地现在也被完全醉酒的康斯坦特那横七竖八的睡姿占满，嘉柏俪和阿德里安两人依偎着缩在沙发上，偶尔还争抢着之前身上盖着的一块酒红色丝绒毯。

西里斯和兰德尔看着眼前的景象无奈地相视而笑，随着室内的温度升高，内心便被壁橱里火星的迸裂声逐渐填满。

兰德尔率先开口道：“要不今天……大家都留在这里，你一个人没办法带着嘉柏俪他们一起离开吧？”

西里斯微笑着回应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一个人照顾地上那个醉鬼应该也挺幸苦的。”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开始做起准备工作，兰德尔上楼从自己的卧室和阁楼来回跑了几次，搬下了枕头和几床被子，西里斯则出门站在橱窗旁分别与阿德里安和嘉柏俪的家人报备今晚的行程。

等西里斯拨完电话回到店里，沉重的木门与铜铃的碰撞声再次响起，兰德尔已经将三人安顿好了。

连睡得横七竖八的康斯坦特也被他裹在软白的鹅绒被褥里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么快就把他们安顿好了？”西里斯惊讶地问道。

“嗯！我很会照顾人的！”兰德尔骄傲地叉腰，随即指了指身边多余的被褥，“这是我给你搬下来的。”

“就安排我在这吗？”西里斯笑了笑，玩笑着嫌弃道：“和这些醉鬼一起？”

“额……这……”兰德尔一下被逗得不会回话，磕绊了一下继续道：“要不你先住康斯坦特的房间怎么样？他房间有点臭臭的，你别看他每天人干干净净的，做事也利落，但他总把袜子偷偷塞在床下。”

“唔……”西里斯故作纠结，拖着下巴说着：“那你的房间可以吗？我就待在地板上。”

“啊……”兰德尔刚想出声，就被西里斯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西里斯突然指向了嘉柏俪身旁还堆着的一叠书，看样子应该是因为身高问题迟迟没有放上书架，西里斯说道：“啊！你看这还有些书没整理…我再帮你整理一下吧…就当是今天的住宿费怎么样？”

兰德尔只好回应着：“行吧……那我先帮你把被褥在楼上的地板铺好，我待会就下来帮忙。”

西里斯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好！那就麻烦你了。”

说完便开始将地上的书抱起来，按照书籍的书脊上的烫金编号开始按序放入书架的最顶层。兰德尔则将被褥转身抱上了楼。

楼下只留下了他，偶尔能听见楼上的兰德尔踩在老旧木制地板上来回走动的声响，更多的是那已经沉沉睡去的三人安稳的呼吸声。凛冽而又肃杀的寒冬被隔绝在世界之外，昏暗的灯光与火光在他的视野里冲撞着。

“这本放错了哦，走神了吧，在想什么呢？”

等西里斯再次回过神时，兰德尔已经站在他的身边，待他将那本书的位置重新调整好后，就分走了西里斯手中抱着的一半的书，站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整理。

“没什么事，只是这种环境比较容易发呆罢了。”西里斯回答道。

兰德尔点头示意了解了，随后就继续手上的工作，他比西里斯稍矮一些，每放上一本书就需要踮脚一下，西里斯的余光里便映着他耳垂下的蓝宝石耳坠随着他的动作不断起伏晃动，折射着壁炉里的火光，格外吸引眼球。

也许是注意到了西里斯的目光，兰德尔猛然转过头，两人的眼神直直撞上，温热的呼吸便纠缠在了一起。

两人的目光停滞了一会儿，见西里斯仍没有移开视线的意思，兰德尔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瞥过眼，低声笑着说道：“看我干什么？”

不知道是因为周身的环境太过温暖惬意，还是壁橱里的火星与心跳的频率不断重合，西里斯像是被什么推动着着怔怔地开了口：“你的眼睛很漂亮……特别像星星……”

兰德尔勾起嘴笑了笑，耳垂在两人猛然上升的氛围里逐渐染上绯红，在昏黄的火光中却格外明显：“……怎么突然这么说？”

西里斯盯着他的眼睛淡淡地笑，等着他的下句话。兰德尔低下头，像是在回避什么一般，他转过头去，将手中的一本书放上书架的顶部，不再看向西里斯。

两人间沉默了好一会儿，西里斯又听见兰德尔自顾自地低声说：“……你以前也说过这种话。”

“我以前？”西里斯疑惑了一下，他的目光先是移到了兰德尔不断踮起又放下的脚尖上，然后逐渐向上移走，像是突然决定了什么一般，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双湛蓝的眼眸上，他开口：“……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兰德尔颤了一下，随即僵硬地转过身，他看着西里斯的那双淡紫色眸子，却无法从眸子里再看出平时的温和，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似乎是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只有呼吸道里不断涌进了火种燃烧着的热气裹着淡淡的橡木气息。

“我想说……”

西里斯沉了沉气，然后郑重地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如利剑般刺入了兰德尔的耳道，兰德尔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轰鸣，他却仍旧从这刺耳的声响中分辨出了那句话。

他看着西里斯的唇上下碰撞着，火星蔓延的速度也远不及他心脏的不断轰鸣……

他说……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