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三
小说: 明月不归沉碧海 作者:白裴 字数:4828 更新时间:2024-06-23 02:09:41
似锦看着面前荒废的宅邸,他身体略微好了一些就跋山涉水了几日才来到这里,似锦看着破败的大门,情绪复杂,往事一幕幕不住的涌入脑海,他修为低下,又是缺魂少魄之身,这几日他想尽了所有,这是他唯一的办法。
三百年前白昙一人屠戮三千固然震慑住了那些宗门,却也让他们很快就想到双拳难敌四手,再厉害的猛兽也总有被拖死的一天,白昙再强大,他也仅仅只是一个人,形单影只,况且,白昙的弱点太多,最大的就是有一颗鲜活的心脏。
尤其是自从梅岚救了他之后,清绝宗就是穿过他锁骨的一条枷锁,而他的那些弟子,都是别人用来威胁他的最好的利器,他们用他的弟子像锁链一样困缚着他的双手双脚,让白昙挣脱不得。
眼尾的泪痣愈发的红,也愈发的烫,烫的他的眼睛酸疼。
宅邸还是一如既往的荒凉,曾经的鲜活热闹反抗都已湮灭在枯草碎瓦烂窗坍墙中,似锦努力不去回想,他抖着手念诀结印,看着面前的结界,跨过,熟悉的宅院出现在眼前,只是繁华依旧,昔人已逝,曾经他用千百年去承受和以往的压抑,此刻又重新覆了上来,厚重如乌云压顶。
他最不愿再踏足最想逃避的地方,即将面对时隔近千年也最不愿意见的人,脚步越来越沉重,腿像灌了铅一般,心跳也越来越快,心脏像被人揪着一般,不安似水淹没过他的脖颈,让他喘不过气。
院里百花齐放,死一般的寂静,每一处都那么的熟悉,而他只感觉像回到了那天时大雨倾盆,血水流出沟壑,横七竖八的尸体死不瞑目,处处都是残肢断臂,血腥混着花香,一声惊雷,他站在了房门前。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屋里的陈设俨然若当年,一尘不染,环顾四周,屋里没有人,似锦悬着的心依旧不敢放松片刻,然而一个人影渐渐将他笼了起来,强大的压迫感让他顿时呼吸一滞,面色更加苍白,他抖的更加厉害。
“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一道清缓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似锦瞬间感觉到水淹没过了头,心跳骤然急促了起来,慢慢回头,脑海中那个早已模糊的人现在明晰了起来,身后的人有着妖异近邪的容颜,用简洁的镶着红玉的银冠束着一半的银发,另一半顺伏在背后,及腰,覆着寒冰的如翡的瞳孔夺魂摄魄,顷刻间冰融雪化,让人错觉看到春暖花开,含着复杂的情绪,激动,欣喜,怨怪,思念……眉眼骤然舒展,他上前一步却不敢再靠近,他想伸出手抚摸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容颜,在空中停留,犹豫半天还是收了回来,千言万语却在启唇时哽在喉咙里。
似锦深呼吸了一下,心一横,努力克制住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情绪转身噗通一声跪到他面前,却不敢看他,只看着他一尘不染的衣摆:“卿卿……”习惯出口,觉得不妥之后又换了称呼:“朝与,我求求你,你帮帮我,帮我救一个人好不好,我求求你,只有你能帮我了……”
朝与浅淡到原本就看不见的笑容立马消失,眼里重新结了冰霜,脸色沉了下来,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浓眉蹙着,弯腰伸手钳制住他的下颌道:“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我上寻九重,下觅黄泉,六界之中,六界之外,忘川河畔,奈何桥旁,朝暮四季,一千多年无踪无际,现在,你却是为了别人才肯来找我?”面有愠色,似乎正努力压着心里的火气。
似锦感觉下颌要被他捏碎,看着他这般骇人的模样,抖的更加剧烈,挣也挣脱不得,似锦的眼眶里含满了泪水,颤着声道:“卿卿……我程家上上下下六十七口人的命已经都赔给你了,我知道这些远远不够,但……但你能不能看在我好歹照顾过你五年的情谊上,你能不能帮我这一次,只有你能帮我了,真的只有你了,这一次之后,你让我魂消魄散,永不入轮回,我也都随你,我不会再躲了,……”
近千年不见的人,再见总是陌生的。
朝与的声音更加的冷:“你只以为,我找你只是为了让你魂飞魄散?”
似锦痛的说不出来话,只有眼泪不断的从眼角滚落,但他没有辩驳。
朝与松开了他:“救谁?”
似锦一看有希望,立马顾不上疼痛,抓住他的衣摆急切道:“我师尊。”
“名字,我不救无名无姓的人。”
“白昙,清绝宗落霞峰白昙白峰主。”似锦仿佛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迫切的看着朝与道。
朝与思索了番,呵笑一声,伸手摩挲着他眼角猩红的泪痣:“我还在想你有我的印记,我缘何找了千年都找不到,原来如此。白昙……我倒知道,但他我都不一定打得过,又何须我去救。”
似锦对于他的抚摸,忍不住恐惧的战栗着,却不敢躲,怕躲了他就不愿意了,可似锦看着他的脸,已然想不起曾经的依赖,只有那一天,他恶鬼般的双眼,沾满了族人的鲜血的脸,慢慢从下巴滴落,以及,剑架在他脖子上的冷和自己渐渐流逝掉的性命。
似锦正要开口,此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端着个托盘,盘里放着汤盅。
“卿卿,我炖了银耳汤。”那个人看到似锦,眼里疑惑的看向朝与:“卿卿,他是谁啊?”
似锦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愣在了原地,他魂魄不全,还差一魂两魄,看来这就是他的那一魂两魄了。
朝与马上完全换了副样子,收回手起身走到那个人的旁边,满目柔情的看着那个人,眉眼带笑,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托盘,伸手温柔的抚着他的头发:“旧友。”
似锦也顾不上问什么前因后果了,往前膝行到他腿边,哭着哀求:“朝与,你跟我走好不好,朝与,我求求你了……”
朝与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端着托盘揽着那个人的腰坐到桌子前,朝与打开汤盅,里面橙黄的汤里飘着红枣和枸杞,泡着舒展开了的银耳。
朝与牵着另一个似锦的手仔细看了一番。
“今天有没有烫伤。”
‘似锦’摇了摇头:“没有。”而后又佯装生气道:“我哪有那么笨!”
朝与笑着亲了一口他的掌心:“好好,我想锦儿亲手喂的更好喝。”
另一个似锦羞红了脸,还是伸手端起汤盅,舀起一勺吹了吹喂到朝与嘴边,似锦在一旁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而这边还在闲情逸致喝银耳汤,更令他没想到的是,汤喝到一半两个人直接旁若无人的吻了起来。
似锦看着面前吻的难舍难分的两个人,主要是另一个主角还和他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是他的一魂三魄,不由得脸烫了起来,红到了耳朵尖,可是,他和朝与之间的血海深仇却让他心如刀绞,他们各自屠了彼此的家族,背负着对方几十条人命,而此刻却是这般活色生香的场面。
似锦的心凉了下来,瘫坐到地上,最后的希望似乎正在渐渐熄灭,但是他还是不愿意放弃,他又一次膝行到他面前,伏跪在他的脚边拉着他的衣服哀哀的求:“朝与,你如果答应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做你的狗,做你的奴,千年百年万年,无悔无怨,朝与,我真的求求你了……”
须臾,吻着的两个人终于分开,似锦听到他笑了:“好啊,看在你是因为他你才回来的份上。”
八月十六的月亮好像比十五还要圆,殿门被缓缓推开,白暮轻着动作走了进来,白暮站在床边沉默的看着白昙的脸,很认真的看,记在心里,羽睫盛着月光,但白昙睡的好像很不安稳,眉是蹙着的,侧蜷着身体。
良久,走到床尾,掀开被子,坐到床边,从袖中拿出一颗小金铃铛,伸手摸上白昙戴着红玉镯的脚踝,这个红玉镯原是白玉,浸了他的心血,白昙缩了下脚,白暮将那颗金铃铛扣到了镯子上,之后盖好被子,起身轻轻脱了外袍睡到他旁边,缩进他的怀里,头靠在他的胸口,很久很久之后,还是忍不住把他搂进了臂弯里。
白昙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若婴孩一般,他睡着的时候真的很乖,白暮伸手抚摸他的头发,白昙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只是白暮寻了多日的缘由都未曾查到,白发的原因有很多,一再亲吻他的双唇,不是侵入性的深吻,是那种带着千般不舍,万般眷恋的啄吻,亲一下就离开,又亲一下,又离开,轻轻捏着他的耳朵,看着他的眉眼,摩挲他脸上的伤。
至此往后你将不再记得我,但我对你的思念永不停歇,哪怕我身死魂消,也会随着你的脚步至死不渝。
白昙睁开眼睛,迟钝的脑子慢慢清醒过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一夜无眠,坐了起来,失神的看着桌子上的香炉,袅袅升起缥缈的烟雾,伸手一挥,香炉滚落到地上,一声响动之后,香灰洒落一地,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白暮已经解了他身上所有的禁制,昙花在身后显露,若隐若现,就如刚才的香烟般,默默念个诀,花瓣幻化成一朵昙花,本体枝消叶散,取了妖丹没入花里。
“鹤知,你帮我把这朵昙花给他吧。”白昙将一枝昙花交给鹤知。
鹤知接了过来道:“师尊,这个……”师尊的头发何时这么白了。
“一朵花而已,你的药很管用,为师的修为已经恢复了些,所以变出一朵很容易。”白昙勉强撑着精神道。
“好。”没事,慢慢会好的。
“师尊的手还好吗?”
“哦,已经好多了。”白昙把手缩到袖子里道:“还没有找到诵文和离书吗?”
鹤知摇了摇头道:“似锦师兄也出去找了,等一会儿我打算去无妄河边看看。”
“先别去,今日妖魔乱行,太过凶险。”白昙伸手去端茶盏道:“黎荮最喜欢良州的月饼,虽过中秋,但你还是去买一些回来吧。”
鹤知虽然心里疑惑,白昙之前一直很担心诵文和离书,几乎每次都会问,但也没多想,买了月饼回来,就能团聚一起过哪怕已经过了的中秋,立马应了声好,走的时候白昙还着重告诫他一定不要去无妄河。
看着鹤知渐行渐远,白昙看着自己颤抖到端不起茶盏的手,用尽全力端起,手抖的愈加厉害,茶盏歪倒,茶水四溅,他的身体再也撑不住,合上眼趴在了桌子上,他已时日无多,只是死前仍放不下心来。
鹤知拿着花去了芳德厅,西沉一身寒冽战甲坐在主位上,于与其他妖魔商议着事情,对于鹤知的突然闯入都十分的不悦,但碍于西沉不能有所动作,只能暗暗拿着武器,毕竟这人明明打不过魔尊还要经常来找死,魔尊也是的,总是手下留情。
鹤知面无表情的将花举了起来:“师尊给你的。”
西沉伸手隔空将他取了过来,皎洁饱满的片片无暇而娇贵的花瓣,中间一点白色的嫩蕊,清香悠然,西沉冷笑一声:“做什么?送别,这么久的床笫之欢依旧还是那么薄情寡义。”
底下一众妖魔纷纷笑了起来。
鹤知一脸阴郁,手握紧拳头颤抖不止,转身要走。
“他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与你这无耻之徒能有什么好说的!”鹤知背对着他:“我倒要祝你身首异处,死无全尸,魂飞魄散!”
“大胆!”一个魔忍不住站起来大声斥呵。
西沉笑的云淡风轻,拨弄着花瓣:“借你吉言,师兄。”
鹤知朝门外走去,走到门槛处,说道:“白暮,我师尊,他是这世上最对得起你的人,他也从来不欠你什么。”说罢,跨过门槛走了。
鹤知送完了花就御剑出发去了良州,
云亓刚拿着扫帚走到落霞峰,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白昙,立马丢了扫帚跑了过去:“白峰主?”
云亓瘦小的身子好不容易才架起白昙,咬着牙把白昙放在床上,拉来被子给他盖好,白昙呼吸微弱,似有若无。
西沉把那朵花别在了腰间,带领一众魔使去了无妄河,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大战一触即发。
太隐宗大宗主杨禛,也已是须发皆白,反而更让人觉得其仙风道骨,站在剑上,负手而立,身后一众弟子,与他相望,波光粼粼的无妄河,暗潮汹涌,河的两岸常年盛放着荼靡花。
招出祸世,杀气腾腾,乌云遮天蔽日,两个人打的难舍难分。
无妄河波涛汹涌冲刷着堤岸,冲刷着残肢断臂,河水混了鲜血,一望无尽的殷红上面又飘着一层白色的荼靡花瓣,岸边的荼靡花溅了黏腻的血,被坠的低了头,鲜血滴下,仿佛它在泣血,将纯洁衬的虚伪做作。
两剑相抵,两人面对面,身上都受了伤。
“今日,我必将替天道收了你这祸害!”
“痴心妄想!”
昙花化形,白昙忍着血腥味直冲肺腑的恶心,看天上那两个人影,可是他现在又能做什么呢?一个个人魔妖鬼在他身边倒下,魂飞魄散的,死不瞑目的,凄惨哀嚎的,血溅了他一身,不知道是谁的,人的,妖的,还是魔的。
杀红了眼的人看到他,提剑劈来,白昙召剑挡了一下,余光注意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对着一众妖魔吃力非常,没注意身后,白昙立马召出清浊去挡。
清浊不知被谁的法力阻了一下,而当他看到清浊向西沉刺去,想收回剑,却不曾想因法力低下清浊收不回来,而他也因此被人劈了一剑,不过是灵体,没有受伤。
西沉感受到什么,眼一动,收招避开,一手拿剑格挡,瞥了一眼,一手抓住那把剑,愣了愣,清浊?一下震开那个人。
“师尊?!”抓住那把剑的手颤抖不止,闭上眼睛,心凉的彻底,清浊剑再一次碎裂。
身形一遁到他面前,双眼赤红,暴怒的掐着他的脖子道:“你就那么想让我死吗!你来,是怕杀死我的那个人不是你!”
西沉感受到身后杀气,把他一推,投入战场。
白昙被摔在地上,脑子里瞬间空白,愣在了原地,然而下一秒,他就看见诵文推开离书,各种武器穿透了他的身体。
“诵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