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五
小说: 明月不归沉碧海 作者:白裴 字数:3829 更新时间:2024-06-11 04:14:34
“铮——”
槐寄再次断弦,指尖血滴在断弦上,仿若一朵绽放的梅花,锦昀茫然的看着残破不堪的槐寄,上次断弦还是在三百年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眼眸逐渐清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现在是何时了?
梦境一言一语一盏茶,许久不至黄昏,梦境从不见日落不见月升,他刚开始还以为不过是过了须臾而已,可当他想明白了之后,现实已是日一升一落,月转星移过了月余,这月余,太漫长了,什么都有可能。
可是侥幸从来都只是心里的侥幸,现实往往是从不会豁口的锋利的刀,残酷且无情,而又最决绝,风太大,吹的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吹的他们的发丝凌乱,吹起一阵乱花狂舞,迷蒙了所有人眼,酸涩了所有人的眼眶,巨大的哀恸如锥刺胸又闷又痛,窒息感让他们身体不住的发抖,相互搀扶才能勉强站稳,心痛的无以复加,头脑发昏,耳边嗡鸣作响,脚步虚浮的走进殿里。
他们的师尊,才不过月余不见,此刻安静的躺在那里,瘦的犹如一具骨架,床上都压不出凹痕,全白的头发铺散,紧闭着双眼,面无血色,唇白如纸,十指裹缠着带血的细布,没有呼吸没有生气,身体冷的像一块冰。
还是撑不住跌坐到地上,不,不可能,众人膝行着艰难爬到榻边,眼泪夺眶而出,张口唯余呜咽,难成话语,要他们如何相信,他们再次没有了家,再次失去了至亲,他们无法想象这月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床头桌子上还有一包鹤知刚买来的月饼,和一截燃尽了的蜡烛,师尊不会死的,师尊怎么会死呢?师尊怎么可能会死呢!可是床上的人胸口没有任何起伏。
“不准去!”跪在榻前的弓着背低着头的鹤知厉喝一声,那声音仿佛用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众人正拿着各自的武器准备跨出门去,闻言脚步一顿,仍是抬步走了出去。
“回来!都给我回来!”鹤知准备从地上起来,然而跪久了的他腿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猛然起来让他趔趄的摔倒到地上,这一摔摔的他七荤八素,好一会儿没缓过来。
嗖的一声,三箭并飞,西沉眼眸微动,那箭就定在半空中,离他眼睛不过分毫的距离,化为烟灰,忽而一道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挥来,势不可挡,西沉侧身一躲,鞭尾落在地上,瞬间碎了好几块砖,尘土飞扬,西沉冷着眼看向拿鞭子的人。
赫连忻喘着气,起初赫连忻怜那人是自己的师弟,不忍下死手,只是把他封印在了镇妖塔里,希望他能静思己过,然而没想到他借此机会逃了出来,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等赫连忻赶回去时,他已然掐死了老宗主后逃之夭夭,不知所踪,后广源宗所管辖地界上坟墓接连被盗,乱葬岗上枯骨皆起,一时广源宗上空阴云密布,赫连忻忙的不可开交,更加的焦头烂额,寝食难安,但他又担心白昙的情况,只是发出去的信尽皆石沉大海,广源宗不能没有他,他实在是分身乏术。
直到他亲手杀了那个孽徒,也全不管自己几天没有阖眼,蓬头垢面,胡子邋遢,眼底乌青,双眼布满了红血丝,仿若横死的厉鬼一般,亲手安葬了老宗主之后,马不停蹄的往清绝宗赶,可是他来晚了,赫连忻没想到再见却是阴阳两隔。
待他从鹤知那里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就怒不可遏的去芳德厅找西沉,正好遇到了刚回峰的西沉。
在太隐宗大厅时他已经看出了白昙解开白暮封印是障眼法,他看到了白昙紧握成拳的手,白昙在逞强并且快要撑不住,赫连忻才慌忙要带他走,可是没来得及,如果自己揭穿了会不会结果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阿玉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墨挽他们也已招出自己武器,招招带着恨和杀意,倾尽全力,不留余地,偌大的广场上,西沉以一对七,鞭光枪影,黎荮再化三箭,蓄力而射,箭擦过他的脸颊,蹭出一道细细的伤,渗出血来,西沉伸手一摸,看着指尖的血,眼里逐渐有了怒意,看向黎荮,瞬移到他的面前,掐住黎荮的脖颈,脸色愈发阴沉。
“想死?”
“是你害死了师尊!是你!”黎荮因他逐渐收紧的手,呼吸困难,额上青筋暴起,脸涨的通红,眼泪簌簌,从下巴滴落,砸在他的虎口:“为什么,小十,为什么,为什么啊……”
赫连忻甩鞭卷住他的手,邝茴卷住他的腰,墨挽长枪从背后刺向他的心口,锦昀手持破虹划向掐着黎荮的手臂,西沉松开了手,然他们根本就全不是西沉的对手,哪怕近身都不能,更何况是融合了白昙的魂魄与近千年修为的西沉,世间再无一人可与之对抗,破虹与鳞华,还有吟承的暗箭,都在离他不过一指的距离停下。
赫连忻的鞭子灵活如游鱼,而西沉自始至终就没有用过祸世,甚至没有用过左手。
鹤知赶来时就看见西沉一手抓住霜敛,一拉,赫连忻不受控制的被拉到他的面前,西沉直接一掌打在他的胸口,赫连忻被打飞好几米,重重的摔在地上,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痛的半天没有缓过来,胳膊撑地,一手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西沉轻蔑一笑:“不自量力!”
蕴榕和墨挽他们忙把他扶了起来,赫连忻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迹,悲怆道:“阿玉素来待你不薄,你缘何要逼他至死!”
“你又为何来质问本尊,本尊何时认得你口中之人?!”
赫连忻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你!你忘了?”
“本尊为何要记得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西沉懒得再与他扯,转身要走。
“你!你!”赫连忻气的发抖,挣扎着要起身,又摔到地上,孤注一掷道:“你敢不敢点霜降!”
鹤知死命按住又要上前的墨挽他们:“我的话你们可以不听,但师尊的遗言你们也不听了吗!”
遗言两个字如雷贯耳,手中的武器脱手掉到地上。
西沉的背影冷绝,正抱着似锦在一旁看戏的朝与见戏已经演完,顿觉无趣,准备朝殿里走,鹤知这才注意到他怀里的人:“你把我师兄怎么了?!”
“哦~”朝与闻言脚步一顿,一挑眉:“原来锦儿是你们的师兄?我姑且能在你们继续找死的时候替你们说一句话,免得他的师弟们死绝了他伤心。”朝与把似锦抱紧了些:“不过我奉劝你们,最好掂量掂量清楚,一群修为不过几百年的小崽子,再不依不饶只是送死!我想,你们的师尊也不想他的徒弟们死绝吧。”
西沉即将迈入门槛的一刹那,听到后面的鹤知轻轻说了一句:“小十,以后,我们都没有师尊了。”
西沉挺拔的身姿恍惚了一下,最后迈入大殿。
赫连忻看着已经哭肿了眼睛的他们,良久道:“以后,你们也要学会自力更生了……”
往后几年,甚至几百年,往后漫漫,他们都要用来疗愈心里的伤,他们曾在最绝望的时候遇到白昙,在濒临死亡的最后一刻,将他们拉回人间,在他们最无助最彷徨最万念俱灰的时候,未曾将他们放弃,给他们新的名字赋予新生,白昙养他们长大,抚他们成人,尽他所能。
鹤知扶起赫连忻将要走,就听到有人在喊等一下,转身看,是一个断了一角的人。
“你是……不是……赫连忻……”
说话还有些结巴。
“何事?”
“白峰主……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
“峰主说……他……对不起……你。”
赫连忻瞬间湿了眼眶。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友谊,对不起你的信任,对不起你的袒护,对不起你的遮掩,连累你一起被辱骂。
“他……只说这些?”赫连忻哽咽道。
云亓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小布包:“还……还有这个,要与他同棺而葬。”
“好。”赫连忻努力收回搭在蕴榕和鹤知肩膀上的手,取来那个小布包,弯腰抱拳行了一礼:“多谢。”
云亓受宠若惊,忙摆手道:“不……不用。”
道了谢,赫连忻就带着他们离开了玄松峰,他们的背影失魂落魄,相互搀扶,单薄的肩上担着最沉重的悲伤,今后也要独自承担起责任,他们终将长大,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再也无人替他们遮风挡雨,疼爱他们,纵容他们,无人燃一盏灯等他们归家,无人煮一碗面掸去身上风尘,无人忧觉雪冷嘱添厚衣。
邀月匆忙来到狱中,褚季闭着眼睛靠在墙上,头发散乱,已有白发,从前只让人觉得不过而立的面容,现下眼角已经多了许多条皱纹,他老了很多,平常挺括的背脊也佝偻了下去。
“师尊。”师尊喊了一声,跪到他面前。
褚季眼睛动了动,慢慢睁开,本来无神的眼睛看到邀月之后有了些神采,有气无力的道:“邀月……”
邀月看着苍老的褚季,喉咙一哽:“是我,师尊。”
“几时了?”
“师尊,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
“三个月了……”褚季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声音:“白峰主他……”
邀月低下头忍下泪意:“已经殁了……还有宗主他……”
褚季身体一震,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愈加浑浊,之后从他这双眼里蔓延出巨大的悲痛来,就连眼泪都是浑浊的,滑过他满是皱纹的脸,一瞬间又老了许多岁:“师兄……”
邀月听到响动回头,就看到被自家弟子搀着的李子沉和姜枉站在牢门外。
“你说什么?!宗主……殁了?”李子沉挣可他们的搀扶,踉跄着走到邀月面前。
邀月无话,只是沉默。
“定是那魔障!那妖孽也死了?死的好,死的好,当年我那么多毒都毒不死他,如今自作孽,死在自己亲手养大的孽障手上,哈哈,他以为那魔障是给骨头就摇尾巴的狗吗!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哈哈,执迷不悟,重蹈覆辙,他当他七百年过得很容易啊。”李子沉放声嘲笑,边笑边召出弯刀,眼里杀意腾腾。
“不,不是西沉,是我们害死了大师兄。”褚季泪流满面,仿若失了所有的力气般瘫坐在地上。
李子沉脚步一顿。
褚季继续道:“当年是我们三个做局,和师尊一起,逼大师兄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褚季喃喃:“是我们对不起大师兄。”
闻言,姜枉和李子沉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这几日,都不由得想起曾经的梅岚,因爱人的坠崖而痛苦的嘶吼,那声声泣血的哀鸣,令人心惊胆颤,让天地动容,三个人都拉不住要跳崖的梅岚,在地上留下道道绝望的殷血抓痕,直到声嘶力竭,被锁进屋里,后来十指尽毁,嗓子哑了,百年握不得剑,说不出话。
“当年明明是那妖孽蛊惑了大师兄,大师兄心遭蒙蔽,我们那是为他好。”姜枉道:“大师兄是天之骄子,他怎么能被一只妖毁了。”
褚季跟执迷不悟的姜枉说不清楚,直到他们决定先去给梅岚上坟,直到他们见到那个本该死了千年的人,褚季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他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治不愈梅岚。
以己之万劫不复,换他的安稳如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