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出 真正压垮他的
小说: 一只小狗儿 作者:青椒炒洋葱 字数:4459 更新时间:2019-09-21 04:02:38
过年这些天一直小雪不断,初七更是一场大雪糊得人看不清楚,满目缟素,银光一片,穿堂风呼啸而过,齐芸披上披风,那可是容之州叫人跨了个大洋特意给她捎的,灰色的狐皮,齐芸天一转凉上哪儿哪儿都披着。
她坐起身朝窗外看去,她家二少爷又靠在树下不知发什么疯呢,大雪天的也不知道打一把伞,背手而立望着光秃秃的树枝丫儿,跟他大哥倒真是一个样子。
“去,给二爷送一把伞去。”
静仪疑问:“小姐不亲自拿出去么?”她顺眼看去,也从容之州模糊的白色背影里,看出了茕茕孑立四个大字。
齐芸抱着手炉没有回话,静仪只好拿了把油伞跑出去。
不过一会儿又原样抱着回来了,诺诺地说:“二爷说要出去几天。”
“去哪儿啊?”齐芸头也不抬,轻声地问。
“二爷没说……”
“那算了,我知道他去哪儿了。”无非就是去哄个男人,齐芸不是没见过这事儿,只是容之州在外头跟谁好,她也不是特别气。
静仪有些看不清小姐,支吾着问:“小姐,你真的喜欢姑爷么……”
齐芸立刻扫了她一眼,叫她不许多管闲事,静仪就没话了。
她猜的不错,容之州是哄男人去了,可他没去向老板那儿。
他迫切地需要一个人来给他逗个乐子,而不是泄|欲。
容二爷是想念那个皮实的小狗儿子了。
可他这满怀欣喜的一去,见着的,都好像不是一个活人了。
小狗儿双眼发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容之州来找他玩儿,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剩下干瑟瑟的光和口里呼出来的白雾,好像马上就要偃旗息鼓了,再也没法跳起来了。
容之州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上回被杨老板当街教训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容之州是知道的,小狗儿的骨气就是他的命,可他眼里连一丝的活气儿都没了。他才走了多久啊!
“怎么回事儿?!”容之州摆弄了他一阵儿也不见他动弹,心里怄出火儿来,一个电话打到盛玉成那里,盛玉成把头压下来保证他这些日子乐不思蜀根本就没有靠近大学那条街一次!
林妈每次要开口说话了,就觉得自己说不出口,一阵叹气,容之州都被她给叹的烦了,急都要急死了,猛地一拍桌子,“赶紧说话!”
林妈支支吾吾地,一边说着一边眼圈儿就红了。
大年初三那晚上,有个小孩儿在他们屋外朝二楼扔小石头,是叫小狗儿呢。
这人是拿了杨元梦的几毛钱,过来给小狗儿传话来了。
倚红楼里清姐儿出事儿了。
常司令的副官刚回北平,夫人还没到呢,就忍不住来逛了个窑子,一眼就瞧中了小巧可爱的清姐儿,要她陪夜喝酒。
曹老板是见着容之州心疼这个清姐儿的,可就算再怎么知道,来的这个也是个当兵的,是个军阀,她们是惹不起的,难得好声好气地跟清姐儿说话,说清白事小,得罪了人事大,更何况待在这儿,这总是早晚的事儿,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那天容二爷说的多好啊,她们横不能死在大街上吧,你看那人腰里还别着枪呢。
清姐儿也是怕的,加上十几个姐妹连着劝,眼里含着泪就点头了。
可她点头了不行啊,倚红楼里有个男孩儿年纪跟小狗儿差不多大,看见清姐儿要受了欺负,赶忙就跑到醉云楼报信儿去了,说清姐儿给一个当兵的大爷直灌酒都快晕死了!谁知道小狗儿不在,杨元梦就给了他几毛钱叫他去找小狗儿。
初三晚上小狗儿被叫了出来,初五才回来。
倚红楼里那天可真是闹成一团。
清姐儿被那个姚副官搂在怀里灌得满面通红,说话都不利索了,软软地靠在身材高大的军阀身上,心里咚咚地跳,只有害怕。
姚副官见她这幅娇软酣痴的醉态,狠狠亲了清姐儿一大口,胡子拉渣地刺得清姐儿面上疼死了。小狗儿急急赶到的时候,姚副官正好关上门打算办事儿,裤子脱了一半就被人推开门打断,当场大骂:“妈的!什么人!”
小狗儿为了清姐儿根本连死都不怕了,当姚副官是透明的呢,冲过去抱住了妹妹发抖的身子就要往外搬,口里还大喘着叫着:“清姐儿别怕,清姐儿别怕……我在呢,我在呢!”
姚副官哪里能让他这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裤子上的皮带抽出来狠厉一挥就抽在了他腿上,抽的他跪下去。屋外冲进来两个小兵,要把小狗儿拖出去,姚副官心里还想着办事儿,就挥手允了。
小狗儿不肯,死都不能放开清姐儿,清姐儿也窝在他怀里哭,清姐儿一哭,小狗儿也忍不住了,兄妹两个哭成一团,姚副官提着裤子彻底发怒了,一鞭子又抽下去横眉瞪眼:“干什么这是!过年还是哭丧呢!妈的!老子过年来嫖个妓都不安生!”
小狗儿听了什么刺心的话,忽然抬头瞪着姚副官大叫:“清姐儿不是妓|女!”
“放你妈的屁!”姚副官瞪眼。
“你才放你妈的屁呢!清姐儿就不是妓|女!就不是就不是!”小狗儿搂紧了清姐儿,居然不怕死地跟一个军阀叫板,曹老板听得心惊肉跳,忙过来打圆场,叫来几个人要把这个臭小子赶出去。
“你奶奶的!”姚副官气的牙咯咯响,哪儿能这么放过他,整个军队里也就只有一个人能这么骂他,这个臭要饭的算老几啊!
给了门口两个兵一个眼色,曹老板等人就被赶出去了。
姚副官盯着小狗儿邪邪地笑,手里的皮带不留情就抽了下去,一下就听得那布料刺啦一声裂了开来,比杨老板厉害多了。
小狗儿身上一哆嗦,越发把妹妹搂得紧,清姐儿都快要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却也根本不敢抬头看,只一个劲儿地窝在哥哥怀里掉眼泪,嘴里鼻间呼出来都是热热的酒气,熏得小狗儿泪眼模糊,还在叫她别怕。
屋外的人听着那一声声划破空气的厉响都是背上一紧,每一个人都跟着他挥舞的皮带哆嗦打颤,一阵儿一阵儿的,光是听着那动静想象着画面,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小狗儿是快被抽晕过去了,头上汗湿得跟被人摁在水里似的,滴在了清姐儿的头顶,脸上没有血色。
他被姚副官最后一下狠狠抽在肩上,终于抱不住清姐儿了,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背上都是血痕,触目惊心,清姐儿哭着朝他爬过去,推他的身子,直叫哥哥,他却动也不动。
姚副官还以为是这姑娘的姘夫呢,眉梢一挑,原来他还猜错了。
“好,算你小子有种!等我完事儿了,给你在队里找个差事!”姚副官一改刚才凶悍面孔,把清姐儿从地上提了起来。
清姐儿忽然大叫起来,曹老板跟她说过的话她都忘了,她怕都要怕死了,这个姚副官刚才就要把她哥哥打死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啊!”
姚副官不堪其吵,给了她一耳光,抽的清姐儿说不出话来,“妈的你个婊|子还不知好赖!”
姚副官正要强压了她,脚下却被一双手给死死捉住了,小狗儿爬到姚副官腿边,死都不肯放手,一双眼睛里满是痛色,虚软无力,可眼光凝结成一股丝线纠缠着前面的人,就是散不去,只要他还有气,扯也要把姚副官从妹妹身上扯下来,谁都别想在他面前动清姐儿的!
姚副官是个粗人,也一下子被他那倔强不服输的眼神给看动了,那是一双不同于其他戏子的眼睛,没有妥协没有畏惧,甚至是强硬的愤恨的,越是在奄奄一息的时候,越是美的动人心魄。
姚副官赞赏道:“好!好小子!”他说罢放开了清姐儿,用军靴鞋尖勾起小狗儿的下巴左看右看,发现这个人竟比他妹妹长得还要好看,当下色心大起。
小狗儿哪能看不懂呢,可脑子里恍然掠过容之州跟那个玉堂春的声音,心口痛的要滴血,好像快要死了。
“我来……我来替清姐儿,你放过她。”
姚副官很满意,手里的皮带把他给捆住,把清姐儿就撂在一边了。
清姐儿吓坏了,贴着墙蹲着,捏紧拳头塞进了嘴里,四指上深深的牙印,那头折腾多久,她的眼泪就淌了多久,鼻涕都要吃进了嘴里,不住地发抖。她心里恨死了自己,也恨死了这些人,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啊!
屋外的众人听见里头冒出来小狗儿的叫声,猜出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儿,面色一阵尴尬,纷纷散去了。
只有红杏还在外头,也跟着淌了满脸的泪,失魂落魄的,想要出去找容之州。曹老板骂她糊涂,说你是个什么身份!你去找他,他们能让你见着二爷么!还不是上门讨骂!
红杏越听越是心寒,越发觉得她们是没有出头之日的。
姚副官睡醒了心满意足走的时候,已经天亮了。
小狗儿已经人事不省,光着身子趴在床上,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气,清姐儿早就不堪看这份凌.辱晕了过去。
曹老板带人进来收拾,也是鼻尖一酸道了一句,作孽哦。
这是什么世道,非要那点清白不要命,那个小狗儿更是,为了妹妹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上哪儿再去找这么一个傻到顶天儿的人来呢。
曹老板到底也是个女人,也会心软,叫几个姐儿带他们去洗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叫清姐儿接客了,又把那个通风报信的揪出来骂了一通,赶出倚红楼了。
小狗儿只睡了半天,醒了就要走,拦也拦不住,他没脸见清姐儿的。往常虽说知道他这两年这些事,到底没有人亲眼见着过,他都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个人儿了。
他虚晃着步子往外走,眼底一片荒芜,这儿的人情冷暖好像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这儿根本不像是个能活下去的地方,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心里竟全是那个只会打他骂他的二爷,想他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骂我了,又要打我了,又要逼着我睡觉了。
他忽然好想见一面容之州,骂一骂他也是好的,再打一打也是死不了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快要想死他了,快要想死那个容二爷了啊。
天上落下雪来,背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他走着走着,这么想着的时候,心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道,忽然没了力气就跪下了,正好跪在一个同样无家可归在这儿摆摊算命的江湖人面前。
那人吓了一跳,问他是不是要算命。
小狗儿看着地上那张黑黑白白的纸,面无表情地说:“不用算了,二爷都说了,我就是灾星的命,活该被打死的。”
“没在我这儿算过哪个爷说都不算。”那人看他,眼睛猥琐地滴溜溜一转,就带着他进了小巷子里了。
小胡同巷子里左转是大街,直走往右却有个死胡同,小狗儿一句话不说就被带到了那儿,被摁在墙角坐在雪上。
那人问了,“你想怎么算啊?”
小狗儿说:“我不知道,随你算吧。”
那人搓了搓手,又说:“我这儿都是先用摸的。”
小狗儿还在想摸什么能算命,那人就掀开了他的衣服,让雪就这么落在他皮肤上,化成冰水。
先前是为了清姐儿,这会儿又是为了什么呢?算命么?我为了算个命就把自己给卖了么?
果真是贱得要命啊。
可惜他动都动不了,他连走都走不动了,他逃不了啊。
那人摸到他胸前,没看到他背后的伤痕,一路往下,见他神色呆滞,连一声儿也不吭,还以为他愿意呢。
其实他是已经想死了。
他抬头望着刺眼的天,仰头竟晕了过去,这一遭,就又到了夜里。
那人脱了他的衣服,还没多下手呢,就被路过的一只大黄狗给狂吼着吓跑了。可傻孩子不知道啊,他身上哪儿哪儿都还疼着呢。
就想着他也没脸见容二爷的,想死了也没脸见的。可眼睛还没闭上的时候,脑子也没法想事的时候,他就自己往巷子口爬,总记得二爷带他走的时候叫他爬回去呢,爬了一夜了,也没出胡同口,整个人快冻死了。
到了清早,还是那次送他们回小洋楼的车夫,拉车的时候看见了他,吓了一跳,送完了车上的老爷赶紧回来,把他送到了小洋楼里。
林妈是三次见他次次都是伤痕累累,这次就跟已经没命了似的,不仅没了命,连魂儿都没了,连一句老天爷都说不出来了,直掉眼泪。
她本来是打了电话给容之州的,可接电话的是齐芸,以为是要容之州去看那个唱戏的呢,这个时候家里还有客人,她怎么可能传这个话,叫她待会儿再打来吧,二爷忙着呢。三次下来,林妈也就不管了,自己出钱找了个郎中来给他看病,可小狗儿就这么躺在床上,吃饭都是一口一口粥喂下去的,没吃多少也都吐了。
这些事儿,都是林妈四处打听来的,她听完当时就骂了句那些该遭天谴的。
容之州还在家里高高兴兴过年的时候,这个人已经被人生生抽断了脊梁骨了。
而真正压垮他的,也许并不是姚副官,而是在姚副官之前,有了一个容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