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在高高的塔尖，像鸟儿一般俯瞰整个伦敦。煤油灯描绘出街道的模糊的轮廓，夜色下纵横交错。他们看见醉酒的小公务员骂骂咧咧跌跌撞撞，看见歌剧散场后跑去偷情的贵妇，看见小偷鬼鬼祟祟翻窗而入，看见巡警漫无目的地来回溜达，手电筒的光永远只能扫到他们脚下。

这真的很有意思。这样的夜晚持续了一个星期，从那个黑影粗暴弄碎帕特洛克罗斯卧室的窗户开始。

“我感觉，你的血没那么臭了。”身边的人晃荡着脚丫子，高筒靴底的高跟与塔壁碰撞，发出奇怪的声音。

帕特洛克罗斯歪头看他，皱着眉头问:“为什么血有不同味道？我身为贵族，血液还不如一个女仆吗？”他想起依旧卧床的布里塞伊斯。

“不是按照身份地位划分的，和这个没有关系。不过，通常来说，地位越高的人，血闻起来越臭。”说完这句话，他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尖利的小虎牙在月色下闪光。

“阿喀琉斯，你真的是吸血鬼吗？”帕特洛克罗斯望着那一排小尖牙出神。

“是呀。”阿喀琉斯咂咂嘴，揉了揉泛出泪花的眼睛。此刻他的眼睛是冰蓝色，清澈干净，像月色下波澜不惊的湖水。“如果我不是吸血鬼，我怎么才能带你来到这么高的地方呢？用云梯吗？还是攀爬？累死人了。”

“所以，你袭击人只是为了……吃饭？我的意思是……填饱肚子？”

阿喀琉斯奇怪地看着他:“当然。”

“哦……”

“你们人类不是也要用餐吗？只不过，我想想，比较装模作样一点。”阿喀琉斯俏皮地笑了笑，玩耍似地突然从帕特洛克罗斯身边倒挂而下，吓得帕特洛克罗斯想要伸手去拉他。“和你相遇的那天是我最饿的时候，你坏了我的晚餐，说实话真的很讨厌。你还刺伤了我。虽然我们恢复很快，但还是会痛，也会损耗体力。说白了，我们只是吸血罢了，会飞，会……好吧，和人类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当然了。通常我们都把你们形容得非常不堪。肮脏，阴险，凶狠，谋财害命，简直恐怖到了极点。”帕特洛克罗斯探出身子盯着倒挂着的阿喀琉斯，后者睁着蓝汪汪的眼睛回看他。

“也有那样的吸血鬼，只不过不是我。”阿喀琉斯又打了一个哈欠，“你可以像我这样倒挂吗？”

帕特洛克罗斯不禁笑出声:“我不可以，阿喀琉斯。”

“那我来教你吧。”

“不用了，那样我就是吸血鬼了，可我是人类。”

阿喀琉斯嘴里呼噜了一声，随后翻身坐回帕特洛克罗斯身边，露出百无聊赖的表情。

“看得到那里吗？”他伸手指向远方。

“哪里？”

“天边的那座山。不是那座，是那座。那里是我的家。”

“看起来很远。”

“妈妈告诉我，我们祖上在德国。德国更远。我们来到伦敦后，一直在那座山上，那些巨大的石块堆砌物——你们称为建筑，最近突飞猛进向我们包围而来，我们只好频繁出现在城镇，谁叫人类侵占了我们的领地？”

“你们的领地？”

“是呀。”阿喀琉斯嗔怪地瞪着帕特洛克罗斯，“我们在那儿几百年了，一直和人类进水不犯河水。那时候我们最多只袭击越界的人类。”

“你们还有界限？”

“有。那时候的人类相信我们的存在，我们商量对策，选择和平解决。那是个彼此尊重的年代，我想想那是几百年前了……”

“你到底几岁了？”

“我不知道，但是在吸血鬼中，我的年龄不大，用人类的年龄来算，大概二十一岁。”

“我也是！”帕特洛克罗斯惊喜地叫道，“我也二十一岁……我们是同龄人吗？”

阿喀琉斯咧开小虎牙:“可是我已经活了几百年了呀。”

见帕特洛克罗斯有一丝失望，阿喀琉斯补充道:“不过，我们还是可以成为朋友。明晚我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你想去哪儿？”

“教堂的钟楼。”帕特洛克罗斯眼睛发亮，“我想看看那么雄浑的钟声是怎么发出来的。”

“我不能接近教堂。”阿喀琉斯说，“你忘了，我是吸血鬼。”

“啊。”帕特洛克罗斯失神，“我还想带你看看教堂五彩斑斓的琉璃窗。”

“真可惜，看不了了。而且对我而言，我并不会觉得它美。”阿喀琉斯说完，跳着站起身，“快要破晓了。我带你回去，我们要分别了，帕特洛克罗斯。”

安提洛克斯感到惊讶的不仅仅是少爷作息的改变，白天沉睡，傍晚开始却精神抖擞，他震惊的是帕特洛克罗斯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重新焕发出光芒，像鹰一般炯炯有神，一个人时还会突然勾起嘴角笑个不停。

“少爷，您最近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安提洛克斯送来茶点。

“你见过伦敦凌晨的天空吗？”帕特洛克罗斯把书倒扣在胸口，双眼亮闪闪地望着天花板。

安提洛克斯叹了口气:“我经常见，少爷。”

“那么，你屹立于夜空之上过吗？”

“少爷？”

“那种感觉妙不可言。真的。”

“我想您没有沾惹鸦片吧？”

“当然没有。为什么这么说？”

“您哪来的幻想？还是说，您要继续撰写那篇小说了吗？”安提洛克斯挑眉。

帕特洛克罗斯愣了一下。

“没有。不许胡说。请你出去，安提洛克斯。今天的茶真难喝。”

管家转身离去前不忘加上一句:“请不要迁怒于茶，少爷。这是老爷一时兴起泡的，您中肯的评价需要我转告家父吗？”

“走开！安提洛克斯！”帕特洛克罗斯坐着吼道。“你们这群讨厌的人类，还不如吸血鬼。”

夜幕降临，阿喀琉斯如约而至。今天他快活极了，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条项链。

“这个送给你。”阿喀琉斯开心地拉过帕特洛克罗斯的手，把项链塞在他手里，“我偷偷跑回家里拿的。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饰品，但是没有机会戴，送给你玩儿吧。而且，”说着，他神秘地笑了笑，“如果你愿意戴它，我就可以天天看见它了。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除了被阿喀琉斯抱着飞行以外，这是帕特洛克罗斯第一次和他发生肢体接触。没有想象中的冰冷，阿喀琉斯的指尖是温热的。

“我以为……你们的体温是零度。”帕特洛克罗斯感激地接过项链，金色的三只蝙蝠环绕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细致的切割面让色泽动人的宝石闪耀出迷人的光彩，帕特洛克罗斯一时间恍惚起来。

“我刚刚吸完血，所以才没有那么冷啦。”

“你又袭击人类了？”

“但是没有吸很多，我也治好伤口了。”阿喀琉斯不服气地嘟起嘴巴，“布里塞伊斯……她叫这个名字吗？那一次我来不及治愈伤口，就被你赶走了，所以她才会恢复得那么那么那么慢。”

“为什么要疗伤？为了不留下犯罪证据？”

“伤害她们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帕特洛克罗斯望着璀璨的红宝石，又抬头看着阿喀琉斯冰蓝色的眼睛:“现在全城都在通缉你。如果你直接杀人灭口或许还不会这么麻烦。被袭击的姑娘诉说自己的恐惧，一传十，十传百，城镇陷入了恐慌，这对阿伽门农的统治而言很不好……”

“通缉我？可是我并不属于你们法律管辖的范围内呀。”阿喀琉斯歪头，“如果抓到我，要怎么样？”

“也许……公开处刑吧。可是你不怕圣水。”帕特洛克罗斯想起那天夜里失灵的法宝。

“圣水只不过是防止我们接近。而且那种掺了水的圣水，对我而言一点用处都没有啦。”

“掺水？那可恶的神父……他还明码标价卖这种圣水。”

“人类嘛。”阿喀琉斯耸耸肩。

“你们真的有数数字的强迫症吗？”

“数数字？那太累了，我不喜欢。”

“阿喀琉斯。”

“怎么了，帕特洛克罗斯？”阿喀琉斯悬空坐在屋顶上，欢快地晃动双腿。

“你可以不要再来这里了吗？”

“为什么？”

“我不希望你被抓……所以你快走吧。”

阿喀琉斯惊讶地扭头看他:“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明晚试着去教堂……看那个什么琉璃窗？还有钟楼……”

“我想……我想没有机会了。”帕特洛克罗斯咽下唾沫，“带我回去吧，谢谢你的红宝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