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尔禾在他工作的工厂去工作了大概一星期，死熬死熬终于轮到放假了，虽然只有一上午，但足够让我休整好长时间，我觉得肯定是在宁郢毓家做的工作太容易了，才会导致我扛重物没力气，当真变得没用了。

宁郢毓最近没来，我想着可能是收租的事又紧迫起来，这事不是一次结束，而是一轮又一轮，永无止境，那一丢丢的失落让我经常晃神。

“靠，你是要撞死在墙上吗？这一下一下是在当啄木鸟吗？”尔禾把我拎起来，笑得快喘不过气来。

“我在想他最近怎么不来了？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忘记我了？”我仰起头来，看着雾蒙蒙的天，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旧伤，无奈地笑了笑。

“你会玩欲擒故纵还怕追不到他？他估计最近在忙吧，其实吧……”尔禾顿了顿，又突然想起什么来，没了下文。

我扯过尔禾的衣领，瞪着他：“喂，你不会和宁郢毓有事瞒着我吧？”

“怎么会……”尔禾的小眼神躲躲闪闪的，我再愚蠢也知道这是有事情不让我知道的小贱模样。

“你又要我喜欢他，又不跟我讲他的事情，我拿什么理由去说服自己喜欢他？”

好吧，我承认，要喜欢他宁郢毓，我只是缺个理由罢了，缺一个能让我义无反顾把自己交给他的理由。

“你还记得一年前的收租吧？”

我点了点头，我当然记得，因为这个事情我才不和他出来收租的，明明和我一样的贫民，却得被另一个贫民勒索钱财，实在让我过意不去。

“他的确收了贫民窟里所有人的钱，无一例外，全是依靠暴力，我也以为他就是这样一个蛮横不讲理的人，但是，阿破，你知道吗？他晚上悄悄把钱重新塞回我家门缝，塞回所有真正是贫民的人手里，说是收租，不过是在寻找偷税漏税的富人罢了，而到我们手里的钱，不止租金，还有更多的额外补贴。

要不是我半夜起床撒尿，也不会知道的，他撞见了我，只是叫我别说出去，也同那些贫民讲，不要四处散播，悄悄把钱收走就行了，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他也是从贫民窟出去的，再怎么不讲理，也不至于剥削让他生活了两年的地方，暴力收租，不过是演给假贫民以及上层领导看的。

阿破，现在，他宁郢毓够你喜欢一辈子了吗？要是你不喜欢，我可要爱上他喽？”

这么长的一番话，换做平时，我是无论如何也没耐心好好听下去的，只是事关宁郢毓，以及，一个让我再也无法逃避自己内心的理由。

“谁说我不喜欢了？不准你……喜欢他！谁让你……谁让你……”我出口才发现早已变嘶哑的嗓子，染满哭腔的语调，通通让我说话都不利索了，“你要是早点说，我……怎么……”

怎么会无理取闹那么久，怎么会动不动就和他生气，怎么会离家出走，怎么会浪费那么多和他在一起的时间。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都知道了，赶紧去找宁郢毓吧，他一个人的话得忙得头昏眼花呢。”尔禾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如长兄。

其实尔禾真的比我年纪大，只是他张着一张又温和又不易皱起来的脸，所以看着就同十三四岁的孩子一般无二，回想起来，这些年来，也多亏了他的照顾，他的忍让，让我感觉到那几愈微乎其微的感情。

“好。”

“好什么？嗯？和我好怎么样？”我闻言转头，把尔禾护在身后，微微皱眉。

又是他，绯旧。

“喂喂喂，别对我这么冷淡嘛，我们都差点上床了呢，说好听点就是情人了不是吗？”绯旧招了招手，他屁股后面那一群狗自然跟着跑得很快，将我与尔禾团团围住。

“操，你他妈烦不烦？来回往复找麻烦累不累啊？一天到晚是不是只盯着我在哪里了？”我仰头看着绯旧脖子上的蔷薇花纹，想着要是从那里给他一拳，大概会很痛吧。

“诶呦？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安摄像头了？我他妈就是！就是天天等着找你麻烦，等着你从人家有钱人身下滚回贫民窟来！”

“你嘴巴可真脏！”尔禾在我后面冷不丁嘲讽一句，吓得我愈发把他往我身后揽。

绯旧歪头看了看尔禾，轻哼出声。

尔禾他不知道绯旧的无所顾忌以及如今对我的怨气值达到顶峰这样的状态有多可怕，大概是不见血，不让我回去了。

“说吧，今天你又想谈什么条件？”我试图把绯旧放在尔禾身上的目光吸引过来，问。

“好吧，那就开门见山吧。”绯旧摸了摸兜里，掏出一把刀来扔在我脚边，弯腰看我，“往你身上扎一刀，不，两刀，我就放过你。我这人啥都不好，就记仇的本领比较好。”

“好啊，你让他走，扎哪都行。”我吸了吸鼻子，指了指尔禾。

我平生最怕麻烦，还怕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身上压的东西太多的话，我估计会抑郁吧。

“可以，这次只要你，你们让开，给他出去。”绯旧命令下去，他的手下果然让出一条路来。

尔禾看着我，我微微朝他指了指被宁郢毓切掉的手指，看到他点头，我就放心了。

看着尔禾绕过了拐角，我拾起刀就朝绯旧冲去，我要他死，他不死，这辈子都得被麻烦，操，想想都烦！

“你他妈还以为你能那么容易伤到我？”

“呃……”我被绯旧手下的一个红头发的肌肉男趁我不注意一拳打得肚里的东西都被挤作了一团，太难受了，我明显感觉握着刀柄的手都要断了。

“既然你自己不愿意，我来帮你！抓住他！”条件反射，我抬腿就踹，闭着眼睛就打，我想着大概和那发狂的狗一个模样了。

“操！”

绯旧怒骂了一声，伸手压住我的脖子，转头冲他的手下叫嚷：“给他肚子来几刀！快一点！”

我没闭眼，我眼睁睁看着，等着那刀落在我肚皮上。

“阿破……”

我尚未从高度紧张中回过神来，身上飞来的黑影将我完完全全搂在他的怀抱里，我从来没有觉得，尔禾的怀抱是那么大，大到可以把我圈在里面，甚至让我没有一个手指能动。

“呃！”尔禾埋在我身上又是一声痛哼，我使劲伸长脖子去看，挣扎扭动着身子去看，两刀，一刀背上，一刀在心口的后侧。

“尔禾！尔禾！”我哀戚地长嚎让我脖子上的手松了劲，而身上压着的尔禾却一字不应。

我头顶的阴影都消散开来，只余得那慢慢撤开来的天，将阳光洒到了这肮脏黑暗的街道。

“操，你他妈往人家心口上捅干什么！他妈人命啊！”

“贫民窟的贱民而……而已，怕什么，又没人管！”

“走了，走了！够了！”绯旧说话的音都在颤抖，带着他的手下往回撤。

“去哪啊？”

我刚掀开尔禾，握起手里的刀站起身来，宁郢毓与我隔着人群相望，就那样看着，我就红了眼，跪在地上抱着尔禾嚎啕大哭起来。

我什么也听不见了，满脑子都是尔禾这几天的笑颜，爽朗的笑声，半夜把被子往我身上盖的声响，我的尔禾，我的尔禾啊……

慢慢地，鼻尖萦绕的，是浓重的血腥味，我看到穿着黑衬衣的他，蹲在我对面，不论我有多难过，多狼狈，把我拉到面前，狠狠落下一吻，颤着手捂住我的眼睛，轻声道：“阿破，别看，我知道你怕。”

如光，如神，于黑暗里，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