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小说: 他的罗曼史 作者:杀死一只知更鸟 字数:3950 更新时间:2019-09-21 08:42:47
【四十一】
楚谙在回廊拐角处站了会,转身回去继续观鸟。
视野漫无目的透过观鸟镜在对面山上漫游,他怕沈念在看着就来者不善的男人手里吃亏,悄悄跟过来了,没想到能听到那些。
他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沈念怎么会搞不定这些问题。
讪讪的。
边上已经有几个向他搭话,话题重点都是沈念,楚谙有点坐不下去,观鸟镜向侧边瞧,他打算看完这圈就回家。
视线扫到远处的吊桥,他一个不留神差点喊出来。
他看到了沈念。
大冷天的发什么神经,难不成还想进山?
楚谙放下设备,起身往索桥走,也没管身边人的招呼。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沈念电话,对方声音懒洋洋的,在家里的沙发上晒着太阳的音调,“怎么了?”
“……你等等我。”
他想说你别往前走,从索桥上下来;想安慰他,让他别气;但他知道这会沈念就想一个人待着。
他不放心,在室内还好;沈念独身进山,又是在重怒之后,他得看顾他。
沈念不说话。他站在长长索桥上,朝观鸟露台投来一瞥。
有个小小的灰色人影往这边赶。
他听见自己心里的嗤笑。
这时扔掉手机才是他的正常反应,楚谙已经越界了。
楚谙跑到吊桥边时有点气喘,嘴里冒出白气,沈念在吊桥上等他,山谷里冰凉的风掠过这人的头发与衣角,像一只即将迎风展翼的鸟。
吊桥被风吹得打晃,楚谙扶着绳索走到他身边,这人在抽烟。
细长的桥体因强风晃动,楚谙抓住沈念的手腕,这种时候,他终于可以牢牢抓紧他。
“要进山么?”
沈念似笑非笑,那是种不善的神情。
他那薄薄的嘴唇一开口恐怕就能判他死刑。
啧。又是这样。
沈念看着眼前的男孩。
又是这种神情。
我欠了你什么么。
他抽回自己被攥住的手腕,垂眼抽烟。
“沈念……”
“你现在,回头,回去。”
“我……”
“我带了药。”
沈念朝前走了两步,扭头看着原地的楚谙,“听话,别跟着我。”
入夜后沈念才回来。楚谙眼见天光一点点暗下来急得要疯,夜里的山林很危险,温度又这样低。
他不敢贸然通知酒店去找人。他怕惹得沈念心烦。
还好回来了,楚谙看了眼时间,他本打算十分钟后打沈念电话,没人接就通知人去找。
沈念看着与往常一样,给他开门时这人还温和的朝他笑笑。
楚谙心里一松。
还好。他心想。
“去泡温泉,”沈念说,“我快冷死了。”
楚谙隔着水雾侧头看着老男人心口的疤痕,这人背靠泉壁,身体舒展而放松。
这边是个隔绝出来的小区域,只有他俩。
沈念应该真消气了,眼下他这幅样子懒散又迷人,水面上,他颈肩处的皮肤在夜色里几乎在发光。楚谙收回视线,身体往水里又沉了一点。
“膝盖会痛的。”沈念拍拍他脑袋。
“只是磕到了,没伤口。”
“……我白天情绪不好,见谅。”
楚谙愣了下,沈念明明没有任何需要道歉的地方,他摇头,“没有的事。”
沈念招呼他靠近,楚谙便看向他,身体倾向他,眼神也专注。
这孩子眼底有疑问,还含着点不好意思,却不躲闪。
我需要一个听话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恋人。沈念想。
楚谙完全合格,作为年轻的恋人,他比大多数人乖巧懂事。
唯一的,也是最严重的问题是,这人真心喜欢他,想长久地与他好好过日子。
沈念不知道那种掏出真心等人垂青的感觉,他直觉那种感觉不好受;楚谙天性里有迷恋危险的部分,以前的顾昔然,现在的他,都绝非善类。
何必呢。
沈念拍了掌水,水花四溅,吓楚谙一跳。
他看向沈念,那人眼神极深,却含着蜜,黯淡暧昧的昏黄灯光在他眼里凝成某种浓稠的糖分,他看起来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
钻石一般闪耀的人。
和他带有强烈攻击意味的,索爱的眼神。
当晚沈念没在房间里过夜。
楚谙第二天一早在楼下餐厅看见沈念,这层的餐厅是个向外延展的封闭式露台,木头与玻璃镶嵌拼合成墙壁,脚底是花纹别致的地板,玻璃尖穹顶上还挂着昨晚新落的碎雪。
都四月中旬了,山里还在落雪。
这人独自坐在落地窗边,窗外白雪皑皑,倾覆远山。
室内暖和,沈念穿了件黑衬衫,只是一个坐在椅子里的背影,黑色衬得他颈项洁净,这人低头吃饭时楚谙看到他后颈颈骨上的吻痕。
那是种旖旎而充满情色意味的颜色。
楚谙已经学会尽量克制自己了,可他这刻还是想怒吼,想抓着他衣领,卡住他脖子,问他为什么。
我不是已经在你身边了么。
我们明明在一个房间。
那些人有什么好。
你为什么,要不停地,不停略过我去选择别人。
沈念这时回头,阳光下侧转的脸孔镀着细碎闪烁的柔光,他唤了几声,神色渐渐疑惑。
楚谙反应过来,自己在剧烈的情绪里耳鸣了,他现在只听得到那种奇异的鸣声,类似飞机涡轮旋转,卷过气流。
窗外的阳光、雪光,连绵远山与风声呼啸而过的声音,变得极淡,唯一鲜明的是沈念的脸,他脸上浮现担忧神色,是个少见的表情。
他在沈念起身前走到他对面坐下,狠狠揉自己耳朵。
渐渐能听清了。
“怎么回事?”沈念捏着他手腕,有技巧地摁住他虎口,拉开他的手,楚谙耳朵发红,蹂躏过的红。
“有点疼。”楚谙答得含糊。
沈念起身,弯腰细看他耳朵,他们之间只隔了一张小圆桌,沈念单手撑着桌子,身体越过圆桌,一只手下意识拂过他鬓边的头发。
又看完另一只耳朵,他似乎放了心。
“别太用力,”沈念叮嘱他,脸上无奈,像在叮嘱小孩子,“可能昨天观鸟时冻着了,回去让刘姐找药膏给你。”
楚谙点头,沈念摁铃帮他叫服务生。
楚谙要了和沈念一样的鱼粥和海鲜小菜。
沈念心情不错,身体和精神放松后脸上呈现满意的神情,换句话说,就是餍足。
他讲话时嗓音微微发沙,连胃口也好了些,一碗粥难得见底,还吃了点小菜里的剥好的虾仁,边上碟子里放着堆螃蟹壳。
螃蟹性寒,他胃不好,适合早上吃么……
楚谙倏地一凛。
他是真栽了,明明上个瞬间还妒忌得发疯,气血上头引发剧烈耳鸣,片刻后他就开始关注人家的饮食,生怕他吃少了,又怕他吃不对。
“慢点吃,不够再要。”沈念拿起与食物一道送来的餐巾擦嘴,这小孩儿转眼就快吃完了。
“我吃饱了。”气饱的。
他们对坐片刻,沈念看了会昨天险些扔掉的手机,忽然被什么消息逗得眉开眼笑,连肩膀都在抖。他很少这样笑,平常都是温和浅淡的笑容,虽然他爱笑。
楚谙最后那点脾气都被他笑没了。
“什么啊这是。”沈念笑骂,他对上楚谙探究的眼神,翻转手机给他看。
赫然一行醒目的标题——
“三男子在某高档会所为俊美同性情人大打出手。”
沈念笑到不行。
地点人物和事件都有了,虽然没交代时间,已足够吸睛。
沈念只有一个背影,估计是好事者在楚谙身后的角度拍的,只能看到白檀的脸。
从图片里看还真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
“高档会所”、“三男子与同性情人”、“大打出手”、“俊美”等词汇聚集在一句话里,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新闻,沈念收到不少别人的截图,这些人从背景和背影里判断出沈念又浪了。
楚谙无语看着他,人笑起来会传染,他也被对面的男人弄得有了点笑意。
“不行……我肚子笑痛了,”沈念摇摇手站起来,“想去哪晃晃?”
“我跟着你,我也不知道这边怎么玩。”
沈念心情舒畅,原本就好相处的他变得更好相处,沈念边闲逛跟他说哪里哪里可以滑雪,哪边可以上冰玩冰刀,这边还有座半开放性质的雪城,只是这会过了季节,多数项目已经锁了。
楚谙听着,不时点头。
“明年和你一起,”沈念说,“明年我们早两个月过来,我教你滑雪。”
“……好。”
沈念在温暖的玻璃长廊内待够了,想出去,楚谙叫住他,说自己有点感冒。
这人不假思索,手掌贴上他额头,又试试自己的额温,“别病了,先回去吧。”
楚谙摇头,“还有哪里可以看?”
玻璃回廊是个贯通暖意的空间,只要不出去倒也不怕着凉,沈念心里还是不放心,“吃了药么?”
“起床就吃了。”
楚谙说话时微微垂了目光,看着很乖。
沈念不知为什么就觉得他委屈。
昨天不该带他出来,应该让他在房间里歇一整天,他在浴室里摔倒本来就不正常,第二天又吹了冷风。
我太不会照顾人了。
昨天晚上大概也没好好睡觉,楚谙眼下有淡青色,这孩子在他身边似乎越来越寡言内敛了,以前他不是这样的性子,也不会流露这种神情。
沈念心里忽然就有了点怜惜。
那种可怜极淡,可它是真切的。
小孩儿穿了件蓝色毛衣,样子很好看,前面是竖提花,高领领口有型而宽松,能看到一小截颈脖。他没带多余的衣服过来,这件是他来时穿的。
沈念又想起昨天这孩子穿了他的毛衣长裤和外套,出门前眼睛亮亮的,看得出他挺开心。
沈念把自己手里的围巾给他,“围好。”
楚谙反应慢了半拍,先是看他,又低头看那条暗色格子的围巾。他记得这条围巾,沈念在他眼前穿过的衣物戴过的配饰他都仔细留意过。
仿佛重度追星的粉丝。
这条是纪梵希去年的款,在沈念身上的出镜率不高不低,他深色大衣多,这围巾其实挺好配。
沈念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觉得这孩子浴室那一跤摔得不太对,好像摔傻了。
他亲手给这小孩围好,有技巧地打了个结,调整一下,又提了提,几乎掩住了这孩子口鼻。
又伸手往下轻轻拉,怕他闷着。
楚谙一直看着他,沈念抬眼那瞬间他垂下视线,他必需掩饰。
这人很满意,楚谙余光看见他笑了。
“好看的。”他说,“你戴着吧。”
这是送他了。
“……谢谢。”
反而是沈念觉得有些不合适,“这条是以前的款,你先用着,回头我给你买新的。”
楚谙摇头,已经很好了。他喜欢沈念用过的东西。
“就当员工奖。”沈念笑着往前走,阳光透过长廊的透明穹顶,穹顶玻璃形状不一,阳光也分成大小各异的格子落在地上,格子内还有藤蔓与吊篮的阴影。
沈念在穿行在这些温暖明亮的格子里,如同行走于上个世纪里某部老电影精致的分镜中,电影里的人倏忽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在说,“过来啊。”
楚谙的眼框突然涌上某种莫名的潮气。
这一刻,他不觉得沈念有任何不好,他的暴戾纠结与伤神都是他一个人的事,沈念只需要存在就好。
他需要这样的存在。即使近在眼前,他们也始终隔着透明橱窗。
他需要他。
没关系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冲沈念笑,大步走向他。
我会一直在橱窗外面注视他。
在很久很久后的未来,他也依然能记起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他年轻的生命里,所以那整段岁月都是热烈的,嫉妒也热烈,爱也热烈,甚至于心里汹涌的,对这个人偶尔出现的恨意,后来回想都是鲜明美好的。
那是他的爱情。他青涩短暂的罗曼史。
他以为他的沈念会一直存在,安静的隔着橱窗存在着。
他愚蠢的那样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