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们两个，」常逸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的抓紧了他，「我们三岁开始学舞，虽然很疼很苦，但一直是快乐的，我妈会和我们一起跳，那时候我们觉得她真的好美，争先恐后的模仿，但我爸死了以后，一切就都变了。」

那赢天打破脑袋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不确定的：「你是说你还有个妹妹或者姐姐？」

常逸摇头：「他也是男孩，我们是双胞胎，但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已经不记得。」

他不记得彼此的区别，就像不记得谁是自己一样。

「死的那个孩子，难道是……」

那赢天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如果死的不是常逸，那为什么会是他的名字，既然两个都是男孩，那个女人的常逸，又是怎么回事。

「没错，死掉那个，是常逸，」直接了当的答案，让那赢天更糊涂了，「其实和你知道的一样，五岁那年我爸走了后，我妈受了很大的打击，她的精神状态一天不如一天，她拒绝所有人的帮助，就是不愿让人看见她悲惨的模样，她渐渐的开始分不清我们，叫错我们的名字，到后来……就只记得常逸了。」

「也就是说，死的那个不是真的常逸，你才是？」

常逸突然坐了起来，似乎觉得他说的很是可笑：「如果他才是常逸，那我是谁呢？常逸还活着不是么，那他又是谁？死掉的也许他，也许是我。」

那赢天怔怔的望着他，根本听不懂这么诡异的逻辑，甚至觉得背脊开始发寒。

「别用看疯子一样的眼光来看我，我没疯。」

「常逸……」

这个名字就是来自地狱的召唤，刺耳的，尖锐的，常逸头痛欲裂，苦涩道：「我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除了常逸，我们还会是谁。」

「怎么会不记得呢，」那赢天紧握住他的双肩，「你如果不记得，我们可以去查档案，查户籍……总有办法知道的。」

常逸摇头，无力一笑：「知道了又怎样，那顶多是个没有人格的空名罢了，你甚至不知道那个名字是属于我们之中谁的。」

「……」

「我们过了五年这样的生活，就像一辈子那么长，没有上学，没有朋友，只有常逸和舞蹈，并且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生活，」他眼里含着泪，倔强的不肯落下，「但她的病越来越重，以为自己只有一个孩子，有时会是个男孩，成为她发泄和埋怨的对象，有时会是个女孩儿代替完成她的梦想。我们轮流着在她的舞蹈里扮演不同角色，一旦跳不好，鞭子就在身上乱打，她会不断大骂着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或许她一直就觉得我们才是多余的吧。」

那赢天都不敢想象那是一副怎样的画面，一个神志失常的女人抽打着这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扭曲着他们的性别和人生，这是多么的可怕。

「你现在明白我的舞为什么跳这么好了，你真的觉得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

从这样的经历中蜕变出来的舞姿，那赢天或许从此生都不想再看第二遍了。

「常逸，别说了，都过去了……」

一把挥开那赢天的手，常逸血红着双眼：「你不是一直就想知道吗，好，我全部都告诉你！我们穿女孩的裙子，跳女孩的舞，本来是一样的……但他真的太坏了，太可恶了！」

「她……他……是谁？」那赢天竟不知所指的。

「就是常逸啊，」常逸失控的大吼起来，「他说他不想做常逸了，也不是常逸，他说我才是，可他凭什么这么说！他就是个骗子，是个混蛋！这就是场阴谋，他骗了我！骗了我……」

那赢天冲上去抱住他狂躁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摸着他被汗水浸湿的黑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却心如刀绞

「别说了……都是我不好，我再也不打听你的过去，我不想知道了，别说了……」

常逸在他怀里瘫软下来，终还是泪流满颊，没人知道他用了多大勇气才说出这些，就像又掷出了骰子，继续着那场只有一个常逸的游戏。

「……他赢了，他做到了，他让我做了一辈子的常逸，」常逸瑟瑟发抖，全身凉得刺骨，「你知道吗，他用了最卑鄙的手段来证明他不是常逸，我在窗外看着我妈打他，骂他，掐住了他的脖子，可他明明会跳女孩儿的舞，但他就是不跳……我本来可以救他的，但我没有，我就是要看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但他……宁肯死也不愿认输。」

说到这里，常逸突然自己笑了起来，笑得悲凉，笑得讽刺，越笑越大声，怎么也停不下来。

「常逸！常逸，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你不觉得好笑吗，我妈杀了他，看见我的时候，就彻底疯了，她说我不是常逸，很快又说我是常逸，她自己都不知道常逸是死是活了，常逸是常逸，常逸不是常逸，哈哈哈……太好笑了！」

「常逸，我求你别说了……我知道你难受你痛苦，我们不去想这些了好不好，你冷静点……」

那赢天被他的模样吓坏了，以为他真的疯了，就像那个疯人院里的女人一样，不断重复着那两句话。

常逸是常逸，常逸不是常逸。

「我为什么要难受，要痛苦？」常逸擦掉笑出来的泪水，「当警察来问我，死的这个小孩是谁，我说是常逸的时候，我不是也死了么，那现在活着的或许是我，或许还是他。」

「……」

那赢天惶恐至极，已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好像突然有些明白了接下来自己会面临什么。

常逸从他的怀里挣脱着站起来，面无表情的看了那赢天，很久，很久。

「那你知道现在的常逸，是谁了吗。」

「……」

「那赢天，你太贪心了。」

这是一个永远无法回答出来的问题。

他不可能同时拥有他们两个，就像不能同时拥有生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