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医院是全军最权威的内部医院，尤其擅长医治各种骨伤与外伤。那赢天经过手术后，好在手是保了下来，但因为手臂，手肘，手腕和手掌等均有严重骨折伤及了筋络，日后不免留下病根，情况糟的还可能影响肌腱功能。

那赢天苏醒过来时，视线浑浊，麻药还没完全退去，但手臂已传来明显的痛感，几张熟悉的面孔出在他眼前。

「赢天！」

「二哥！」

两人的眼眶都是红肿的，布满了血丝，那赢天目光涣散努力看着他们，整个人仍旧混混沉沉的，难受至极，只是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就疼得立马喘息了起来。

「别动，你刚做了手术，」那赢世轻按住他，打量着自己弟弟痛苦的面容，向来沉着冷静的他也不住酸了鼻子，「你这孩子也太毒了，把自己搞成这样，你知不知道这只手差点就废掉了……」

那赢心也扑到他床前，哽咽道，「是啊，二哥，当时我还以为你……如果爸妈在天有灵看见你伤成这样，一定心都碎了……」

「如果你真有什么闪失，要我这个做大哥的怎么向爸妈交代，我答应过会照顾好你们两个的。」

「大哥……你别这样，」看见那赢世露出从没见过自责模样，那赢心更加难过了起来，抽泣着咬牙道，「这都是孙奇那个畜生的错！就是因为他二哥才会变成这样，我真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经他这么一说，那赢天突然清醒了过来，无数可怕的画面开始在记忆中复苏，让他顿时忘记了疼痛，挣扎着撑起身子。

「常逸！」那赢天抓住自己大哥的手臂，瞳孔颤动道，「常逸在哪儿！他怎么样了！」

「你先躺下，别乱动……」

挥开伸来的那只手，那赢天失控的大吼：「常逸呢！回答我！！」

那赢世垂下眼，皱起了眉头，踌躇道：「他……他还在重症监护室，贏天，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伤，常逸会没事的……」

转眼一看，窗外昏暗的天色映着一抹微弱的阳光，分不清是朝阳还是夕阳，更不知是哪一天，时间又过去了多久。

那贏天慌乱的推开那赢世，一把扯掉身上的监测器，甩掉插在静脉中的针管，拖着打了石膏的手臂翻身下床，身体重心骤然失衡，踉跄着摔倒在地。

「赢天！你这是干什么！雷霆，快帮我扶他起来！」

「二爷，你不能下床，医生说你伤得重，若不好好休养，手臂会……」

「你们放开我！」那赢天怒瞪着他们，「常逸在哪儿！带我过去！」

几个人突然没了声音，都将视线投向了别处，皆是神色复杂，不知如何开口。

那赢心用力握住他的手，咽了咽嗓子，颤抖道：「二哥，算我求你……还是别去了……」

闻言，那赢天瞪大了眼睛，脑海中出现了常逸那副血肉模糊的躯体，再看他们一个个凄凉的表情，那赢天甚至不敢去想象那个人此刻的模样。

「他到底怎么了……」

虽然心中早有了答案，但却还是不愿意去相信，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挣脱开所有人，一路跌跌撞撞的扶着墙冲了出去，见他举步维艰，那赢世心中不忍，还是上前将他搀扶住，没有阻拦，也没有再说话。

当来到重症监护室的门口，透过玻璃看见那个人时，那赢天感觉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腿软得险些跪下。

「常逸！」

他扑上那扇玻璃，目光仓惶打量着躺在病床上的人，视线不停的晃动，每一处都是那样触目惊心，让他根本不知道该看什么地方，更无法多停留一秒。

常逸带着氧气罩，脸上的淤青一片，早已看不清了五官。全身上下都缠满了绷带和石膏，仅露出的来的肌肤也是布满了棍痕，那赢天将视线落在了那双腿上，里面的医护人员正在换药，当打开常逸腿上的石膏时，那赢天一口气提不上来，强烈的眩晕铺面而来，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被人扶住，眼泪流了下来。

那原本修长完美的双腿已被打进了多处钢钉，脚踝和膝盖也有动刀过后的缝痕，每一条都是那样的长，那样的可怕，血淋淋的伤口流着脓液，被医护人员用棉花擦拭着，这已经不再是一双人的腿了，因为你根本想象不出用这样饱经摧残的两条腿，到底还能如何的行走，如何的奔跑。这更像是没了生命力的死物，除了恐怖，再不具备任何辞藻。

直到上完了药，将那双腿重新包裹了起来，那赢天才如绝地逢生般得以获救，而后紧张的朝看向常逸的脸，仍旧平静的闭着眼，好似察觉不到疼痛。那赢天既庆幸又害怕，庆幸的是常逸不被疼痛折磨，害怕的是他会永远这样毫无知觉。

病房里的医生出来时，那赢天忙拉住他，战战兢兢的：「医生！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的腿……」

他说不下去，也问不下去，年轻的男军医看了看他，有些讶异，没想到这人刚动了手术下来，不在病房养伤，而出现在这里，担忧说出实情影响他的病情，便犹豫了起来。

「方珏，没事，你告诉他吧。」

一直跟随而来的金焓开了口，朝他点了点头，方珏这才轻叹一声道：「常先生的性命无碍，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但全身多处骨折，还伤了内脏，需要长时间才能完全康复，至于他的双腿……就像你看到的，我们已经尽力了，虽然保了下来，但也终身留下残疾了，再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

「什么……残疾……」那赢天摇着头，抓紧了他，「不行……医生你一定要救他那双腿！他不能残疾啊！他不是普通人，那是常逸！失去了那双腿他还怎么跳舞！你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

「那先生，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他是常逸，是一个舞蹈演员，双腿对他来说很重要，但他伤得真的太重了。」

「不……不行，他不能没有那双腿！医生，你再想想办法！无论如何都要救他啊……我给磕头！给你做牛做马……求求你……」

「那先生，万不可这样！」见那赢天说着就打算跪下，方珏连忙扶起他，「常先生的腿骨断得粉碎，能保下来已是万幸，虽然留下残疾，但至少康复后应该勉强可以行走，但若想跳舞……只怕是永远都不可能了。」

闻言，那赢天握不禁咬紧了嘴唇，尝到了血腥，想着那个人舞动的姿态此生不会再有，这和杀了常逸又有什么区别呢，就算保下了那双腿也再没了任何意义。

「还有……」

方珏面有难色，那赢天抬眼看他，不住问道道：「还有什么……」

「常先生他……他被……」方珏好似难以启齿，顿了顿才一转话锋，「总之，他下体也有重伤，恐怕……会失去生育能力。」

那赢天一怔，眼前又出现那些残忍狂暴的画面，那些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蹂躏着他，凌虐着他，在常逸的身上不断摧毁和破坏，简直毫无人性。

「孙，奇……」从牙关中挤出这两个肮脏的字眼，那赢天气得全身颤抖，愤然起身，「我去杀了那个畜牲！」

「赢天！你自己都有伤，去了又能做什么！何况孙奇现在已经被抓起来了！」

那赢世死死的抱住他，那赢天就在他束缚狂乱的嘶吼：「我不管！那个畜生把常逸害成这样！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我要砍了他的双腿！他妈的混蛋！」

「你不用去了，你想做的，我都帮你做了。」金焓缓缓的开口。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朝他投去错愕而震惊的视线。

「你……」那赢天盯着这个陌生男子，又觉得眼熟，不确定的道，「你是……小贝勒……」

金焓笑了点着头：「贏天，好些年不见了，我刚调到军检院时你就去了日本，回来了你大哥也没知会一声。」

那赢天突然想了起来，自己暗室里晕厥前就听见了枪响，然后看见一群人冲进了孙奇的房间，还没待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没了意识，忙道：「难道是小贝勒把孙奇……」

「放心吧，这个畜生的事，我已经处理妥当了，要他死那太便宜他了，生不如死才是顶好的。等你痊愈了，我再带你会会他，保准你满意。」

那赢天不解：「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金焓笑得邪气：「弹琵琶啊，每天弹断几根跟骨头，接好了继续弹。」

那家的三兄弟都不住背脊一凉，只要是满人大概没人不知这老祖宗发明的酷刑，金焓将其变本加厉，可谓是残忍至极。

「那孙家的老头子……？」那赢世心有余悸。

「他儿子犯在我手里，算他倒霉，我可有着他们孙家的把柄，只怕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我竟是半个满人吧，」金焓说到这里，看向那赢世叹道，「不是我说你，既然出了事就应该第一时间派人通知我，也不会发展成这样。就你这斤两还想造反，真是笑话！幸亏我知道得及时，如果真的东窗事发看谁还来救你！」

那赢世黑着脸，毕竟身份有别，就算再不服也不敢造作，只瞪他一眼冷言道：「小贝勒教训的是，但小贝勒的身份尊贵，绝不可轻易暴露，若不是事关家弟，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否则我也不会劳你尊驾。」

「什么？！我是下策？！你……！」金焓指着他，气得头顶冒烟。

「小贝勒爷息怒，这事怪不得我家那爷，」雷霆站出来毕恭毕敬道，「都是我的错，事发时那爷遣我先逃，我就应该先去找小贝勒爷，实没想到其他的满人听闻那氏遭殃，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忙，才耽误二爷……」

「别说了！」那赢天红眼大吼，「你们心里就只有满人，权势，家业，什么时候在乎过常逸的死活！若不是我被孙奇挟持，你们才不会来救他！」

此话一出，气氛霎时被冻结了，那赢世竟万般心虚，面容也显得苍凉，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你们根本想象不出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那赢天哽咽着，目光愁楚的望向病床上的人，那些画面都将成为他心里永久的一道万丈裂痕，他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突然感觉世态凉薄，人人都说戏子无情，但若真的无情，那常逸的舞蹈又怎么会使人如此动情呢，只怕无情的从不是戏子，而是这些戏外的冷漠众生罢了。

自己或许才是那个唯一为他入戏的人，倾听他的生平，了解他的过去，但却救他不出这场泯灭之戏。

「我知道你不甘心，有恨有怨，有愧有悲，」金焓看出了那赢天的心思，拍上他的肩道，「只要你愿意，孙奇随时都可以死在你手里，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伤，你是，常逸也是。」

是啊，就算所有的人都放弃了他，常逸也放弃了自己，但那赢天却绝不会放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