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久久不语，他并非什么都不在乎，而是现在的他没有能力再去改变什么，不错，舞团是需要他，但需要的不是这个一辈子只能杵着拐杖的他，既然如此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们先起来，」阿七去拉他们，两个孩子仍旧倔强，他叹了口气，「起来吧，常老师有几句话想对你们说。」

裴梦龙和卓越见他眼里的严肃，向来对他是因敬生恐，便只能听话的站了起来。

「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有些事不是你们看见的那么简单，我也有我的苦衷。」

「常老师……」

阿七摸着他们头，淡淡一笑，看向卓越道：「卓越，常老师以前误会过你，但你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的才华，春晚上的那只舞编得好极了，就算我也不一定比你做得更好。但常老师希望你记住，一支舞的好坏并不在于技巧的华丽，万不可为了追求技巧而忽视了舞蹈本来的美。你的舞不可能永远只为梦龙一个人编，要成为一个好的编舞人，就要认真对待每一个舞者，创作出适合他们自己的动作，明白吗？」

「明白……」卓越用力的点头，「你放心，我会像你说的这样去做……」

阿七面容露出欣慰之色，又道：「还有梦龙，我向来就偏爱你这孩子，就是因为你像极了年轻时的我，无论是以前的桃李杯，还是春晚的表演，你都从没让我失望过。但我也希望你能记住，作为一个舞者，最忌讳的就是没有自己的风格，你每个动作都有着我的影子，我不希望你做常逸，而是做你自己，明白吗？」

「明白，我明白，」裴梦龙忍不住将他抱住，涕不成声道，「可是……常老师，我和卓越是看着跳着你每一支舞才成长的，怎么可能把你抹掉呢，不止我们有你的影子，全中国那么多年轻舞者都是你的影子啊……」

「但中国的舞蹈，不需要第二个常逸！」阿七用力直起他的身子，凌厉的双眸扫向他们面孔，「如果人人都像你们这样，那中国的舞便永远无法前进。」

闻言，两个人愣愣的望着他，似懂非懂的，皆不明白阿七话中的含义，只是霎时觉得以前那个强势的常逸又回来了，显得是那么伟岸而高大。

阿七面无表情，只是严厉道：「学我者生，似我者亡，这八个字你们到死都不能忘，中国的舞蹈……以后就靠你们了。」

这寥寥八个字，道尽了他作为一个舞者的信仰，以及对舞蹈界未来的期望。无数的舞者学习他的技巧，自是会技艺见长，但若只耽于模仿，而没有创新，那么这里的「亡」，指的便是中国舞蹈的末路。

他的一番用心，两个孩子这才算真的明白了，正是因为他有着这样的精神，才不愧成为中国舞蹈的常逸，并且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学舞之人。

「那到时候，你会来看我们的舞剧吗……」临走时，裴梦龙万般不舍的问着。

「……」

见他有了为难之色，卓越忙道：「我们把你安排在最后面，不会有人发现的，包括二爷……」

阿七没答应也没拒绝，直到两个孩子启程飞往了北京，他都没有给出个明确的答复。

到底在犹豫什么，阿七自己也不知道，分明很想去看，但一想到那个人也会在，甚至正等着自己的出现，他又不得不怯懦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强迫着自己不去想那个人的容貌，不去打听那个人过得是不是安好，无非是想断了这份畸恋，若是他真的去了，见到了，那么这苦苦坚守的一切就都付诸东流了。

可若是不去呢，自己还会有机会再见到他吗，一别就是五年，如果错过了，那下一次又是多久呢。

阿七笑自己窝囊，当初要走的是他，现在舍不得的还是他，不错，人人都说，相见不如怀念，攀缘不如随缘，可也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所谓的怀念是用多少个无眠之夜才能堆砌出来的潇洒，所谓随缘又是有多少个无可奈何才成全出来的豁达。

自从裴梦龙和卓越回去后，这两天老杨也没露过面，想来多半是那天说的话伤到了他，老杨向来心思小，但凡惹了阿七不高兴，就会自己在家梗好几天。

两人朝夕相处了三四年的光景，阿七深知他的性情，也知道这次是自己的不对，特地买了两瓶好酒，辛辛苦苦折腾了老半天才爬上老杨住的三楼。

老杨开门一看见是他，又惊又喜，原本的苦闷劲儿霎时就没有了，只顾着埋怨他不爱惜身子，这么高的楼梯咋地还自己跑上来了。

阿七没说是为了那天的事，就说这大过年的，想和他两个喝上两杯，也许这对老杨来说比道歉还令人感动，见他开心的笑了，阿七这心里也就跟着暖了起来。

两个人吃着小菜喝酒，一杯一杯的，不知是在借酒浇愁，还是把酒言欢，总有着催人的醉意。

「阿七……」老杨醉了，用那双粗糙的手握住他，「我真的不想再一个人了……」

「……」阿七反握住他的手，竟说不出一个安慰字来。

这一夜，或许是趁着酒意，老杨说了很多的心里话，他累了这样漂泊的日子，他想回老家，想盖个房子娶媳妇儿生娃，不想再被城里人看不起，可自己没本事，到现在都没攒够盖房的钱，就算回去了也是被人笑话……

阿七只是默默地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儿，可他怎么说得出口，自己可以给他钱，可以帮他盖房呢？阿七不愿自己的报答，被老杨看成是在欺骗，或是施舍，再或是同情。

「阿七，我身边只有你了……只有你还愿意陪着我……我好怕有一天连你也看不起我了……」

他不知道老杨曾经经历过什么，让这个人总是那么担惊受怕，那张布满了沧桑的面容，也好似越发苍老而可怜了起来。

这就像一场赌博，长年累月的孤独让老杨仿佛把所有的情感和寄托，都赌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不会的，我不会……」

除了这几个字，阿七没什么可给他的，但老杨却已点着头流下了感激的泪水。

过完了大年初七，很多的店门都开了，大大小小的摊子摆了起来，宽窄巷子也恢复了平日的热闹。

今天小钊破天荒的来得早，阿七和老杨大老远的就听见他的歌声，好像还是首新学的，唱得不够好，赏钱也没讨到几个。

老杨笑他是豁嘴子照镜子，当众出丑，气得小钊举着吉他，骂街似的追着三轮车跑，可是为周围的商贩们演了一出笑料。

阿七正打理着自己摊上的东西，旁边就传来动静，还以为是胖子来了，过年前就不见了踪影，还想着挤兑几句，谁知刚一抬眼，看见的竟还是那个叫蓝杉的男人，只不过这次他的两个孩子没同他一起来。

「怎么是你，胖子呢？还没好？」阿七不解的问他。

「唉，别提了，」蓝杉放下东西，朝他摆摆手，「感冒是好了，哪知他回老家过年暴饮暴食的，结果得了急性胃炎，在医院躺了好几天了！这不，只有我再来帮他守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