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瘸子你……！」

周不破擦掉一脸的灰，正起身准备犯彪，就见周围的那些商贩都站了起来，面带杀气的盯着他。

「你要做生意就老实做，不会做那就闭嘴，我们虽然穷，但也不是好惹的。」阿七严肃的警告着。

虽然心里万般不服，但看着他们人多势众的阵仗，周不破也不会傻到去以卵击石，只当自己这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咬牙切齿的坐回小板凳上。

对于隔壁射来刀子般的视线，阿七也全然无视，没再与他说一个字，自顾自的继续打理生意。

果然，经过这么一折腾，周不破还算安分了下来，其实阿七也早注意到了，虽然这人嘴臭又娇蛮，但本性却不坏，否则也不会大冷天的来这里摆摊，分明自己对卖东西一窍不通，而且还激起了众愤，换作是别人可能早不干了。无论是为了胖子，还是蓝杉，这人宁肯冻得缩成一团也没打退堂鼓，说明至少是个有责任心之人。

「喂，醒醒，收工了。」阿七摇了摇已睡着多时的周不破。

「唔……」迷糊的睁眼，周不破才发现很多商贩都走了，惺忪问道，「我睡了多久……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

阿七答着，记忆中这人应该是个医生，工作了一整天还来这里帮人守摊子，也难怪会累得睡着了。

周不破感觉手脚都快冷得没知觉了，僵硬的活动着身体，正打算起来收拾东西，就见阿七手里握着一叠钱递来。

「有客人来你摊上买东西，我见你睡着了就替你卖了，这是钱，你点点。」

「哦……」

接过他手里的钱，周不破狐疑了半晌，几个小时前还大动干戈一场，这人应该很厌恶自己才对，怎么会突然如此好心起来了？见阿七颠簸着身子收拾东西的模样，刺眼得要命，周不破倒越发觉得别扭了，分明是他被这个人一棍子打了个狗吃屎，反而自己的良心还受起谴责来了。

「喂，」心不甘情不愿的朝阿七叫了一声，「你的腿到底怎么回事？」

「车祸啊，蓝杉没告诉你么。」阿七漫不经心的说道，奇怪着老杨怎么还没来，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也收摊了。

周不破咧嘴一笑，看了看他的腿，哼哼道：「你少唬我，我可是医生，你这腿若是车祸，伤这么严重早截肢了，我看啊，明明就是人为的外伤。」

阿七突然停了动作，心中一惊，忍不住回头看他，视线带着讶异，摸不透这人是真的看出来了，还是随便猜对的。

「你好像是个妇科医生吧，不懂就别胡说了，凡事都有例外。」

「谁说妇科医生就不懂骨科了？」周不破得意一笑，「别人没这能耐，但我有，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这城里的病人，有谁不知道我省五院周不破的。」

阿七失笑：「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名医。」

「哪里，还不是医闹，闹出名的。」周不破自嘲般的耸耸肩。

「哦，原来是个庸医。」

「你这家伙听不出我是在客套啊！」周不破气结，目光落在他的拐杖和双腿上，一扭头，「算了，看在蓝杉的面儿上懒得跟你计较，呐，你这腿是在哪个医院治的？谁给你动的手术？」

阿七不明白他一个妇科医生为什么要打听自己的这双残腿，也不想与周不破多说，正愁着如何敷衍过去，就见老杨骑着三轮车过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收摊？」阿七有意岔开话题的冲老杨问着。

「啊，是电话亭那边的人来说有北京打来找你的电话，」老杨一边将东西放上车，一边说道，「我想应该是梦龙他们，担心你赶着过去出事，所以就替你跑了一趟。」

「原来是这样，那他们说了什么？」

老杨笑得开心道：「好事呢，你先坐上来，我慢慢跟你说。」

将车上的东西挪了挪，今天老杨的生意好，带出来的材料都卖光了才有了空地，扶着阿七坐上去，老杨就又骑上三轮车。

「喂喂！我问你的话还没回答呢！」看着他们经过自己眼前，周不破皱眉大吼起来。

阿七也没让老杨停车，朝周不破挥了挥手：「周先生，我有急事，有什么话改明儿再说吧。」

靠，去你妹的改明儿再说！周不破心里咒骂，不爽的一脚踹翻小板凳，什么玩意嘛！你就当一辈子瘸子吧！

望着三轮车渐行渐远的影子，周不破觉得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才想帮他，这热脸贴冷屁股的勾当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一路上，阿七听老杨转述着电话里的内容，感到欣慰的同时又不禁焦虑了起来。

那场新编排的舞剧今天在北京的首演大获成功，再加上裴梦龙在春晚上的表演也实力圈粉无数，还有了『小常逸』的美誉，很多常逸的老舞迷们都纷纷前来一睹其风采，整个堂子挤得满满当当，直到结束后观众都还沉浸其中，迟迟不肯离席，国家舞团仿佛又找回了昔日的辉煌，想必明天各大媒体的头条都会将此舞剧大肆宣扬一番。

末了，还特意嘱咐道，过几天他们就会来这里巡演了，还希望阿七能够去看。

「梦龙说票都准备好了，还有我的一份呢，」老杨高兴着道，「我这辈子还从没看过这些高档玩意，听人说一张票都得好几百，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欣赏欣赏。」

阿七心猿意马，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咱们去了也看不懂，那么贵的票岂不是浪费了么。」

到了家门口，老杨扶他下车，憨笑道：「这倒也是，但难得两孩子能想到我们，而且，我听的出来，他们很想你去看。」

「……」

见他突然不说话了，心不在焉的锁眉，老杨莫名道：「怎么了，你好像有不高兴，是不是怕去了给他们丢面子？」

「没，那两个孩子不是这种人，」阿七摇了摇头，撑起一抹疲惫的笑容，「这件事到时候再说吧，你也累了一天，快回去休息吧。」

「阿七……」

老杨满腹疑惑的望着他跛着身子进屋将门关上，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就是觉得这应该是件令人高兴的好事，但阿七却并非为此感到欣喜。

一整夜辗转无眠，阿七知道裴梦龙打电话过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报喜，而是借此想让他考虑清楚，到底要不要去看那人一眼。

自从两个孩子过完年回去后，阿七就一直被这个难题折磨着，明知要面对，但却总是一拖再拖的没能下定决心给自己一个答案。

不过五年的光景，他的心智竟已枯如槁木，再不懂得如何使用骄傲和倔强，以前的自己是那样的乖张孤戾，敢怒敢言，要活便活得痛快，要死便也死得干脆，而如今的阿七却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身体是残缺的，思想是残缺的，甚至连姓名都是残缺的，一切控制力好似都从命运中抽走了，他是那样简单而平凡，日以继夜的随波逐流，并且将伴随着别人同情而怜悯的目光过完此生。

就这样的一个自己，怎么敢把选择权握在手中呢……

世人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谎称包治百病，他太信以为真，哪知却病入膏肓了。

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仿佛都成了最严重的病根，他不想伤害任何人，更不想让自己再受伤了。

看着大街小巷都贴出了舞剧的宣传海报，时间越是逼近，阿七的精神状态就越发的消沉，满脑子都浮现出过往的那些画面，还有那个人在记忆中的模样，每天食不知味的，连做生意也没了平日的热情。

老杨看出了他的反常，但想不透缘由，阿七没说，老杨也不敢打听，只是莫名的预感到可能和这次巡演的舞剧有关，否则也不会每当路过那些海报时，阿七总会盯着上面的人员名单发呆，或许是在看裴梦龙，或许是在看卓越，更或许是在看其中某个人的名字。

「老板，这条链子多少线？」

有人来阿七摊上买东西，问着价钱挑选，阿七就像完全没听见似的，还是用手托着下巴，盯着地面发呆。

客人有些不耐烦的又问了一遍，还是没反应，周不破见状推了阿七一把，替他朝那客人道：「这个8元一条。」

阿七这才回过神来，见人已经给了钱离去，抬眼便对上了周不破睥睨的视线。

「我说你这两天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这都第几次了，没看见有人要买东西啊？！」

拿过周不破手里的钱，阿七面无表情的淡淡说：「晚上没睡好，有点累而已。」

「失眠？」周不破扬眉，「怎么，有心事啊？」

阿七还没开口，小钊就插嘴道：「就你多管闲事，我看阿七脸色那么差，八成是这几天反寒，着凉了才这么没精打采的……」

「喂，你当我这医生摆式啊，他有没有感冒我能看不出来？感冒了也不至于像他这样失聪失明吧！绝对就是有心事！」

「就算有心事，人家也不会告诉你啊，」小钊白了周不破一眼，对阿七笑笑道，「你要是真没精神，要不我给你唱一曲？保证你精神百倍，想听什么？」

阿七被他们两个聒噪得更加心烦意乱，朝小钊打发的挥了挥手，焦躁道：「随便吧，就那首。」

周不破看见他坐下又开始发呆，心里就纳闷，这个人平时不是做生意挺积极的，原本都是他在打盹，阿七帮着张罗买卖的，这两天却全倒过来了，气得周不破牙痒痒，偏又无法狠心的不管他。

隔壁的小钊一弹起那首熟悉歌曲的前奏，果然就围过来了不少游客，这招百试不爽，小钊也乐在其中。

阿七没心理会来往的客流，通常只要小钊唱这首歌，他这边的生意也会跟着好起来，可现在好像多么动听的旋律都入不了他的耳，多么容易赚得钱也不管了，就连周不破骂骂咧咧的帮做着买卖，也全然不在乎。

他心里就挂着那一件事，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希望舞剧推迟上演，希望……那个人不要来。

「这就是有名的宽窄巷子了，虽然两条巷子不长，但和北京的胡同还是很不一样的。」

一道熟悉的声音灌入阿七的耳膜，他眉心抖了抖，不禁抬眼望去，试图从拥挤的人群中找到声音的主人。

虽然那人带着墨镜和帽子，但阿七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几乎欣喜的瞪大了眼睛。

叶云？！真的是叶云！

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五年不见的好友，阿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多年来他与以往的旧识全部断了联系，只有裴梦龙和卓越来偶尔探望，哪有不孤单寂寞的呢，当下见到叶云可谓是激动至极，也顾不得要不要隐瞒，情不自禁的就站了起来。

「叶……」

阿七刚想开口招呼，哪知一字未成，整个人都僵住了。

「没想到这小城市里还有着如此别具风味的地方，确实不错。」说话的男人环视欣赏着周围建筑。

「我也从没来过呢，以前在这里动完手术就走了，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叶飞飞好奇的左看右看，「小叔，那些东西好好吃的样子，我先过去瞧瞧。」

「诶！飞飞，别乱跑啊，这里人多别走丢了！」见她一溜烟就不见了，叶云焦急道，「贏天，你在这里自己看一会儿，我去把飞飞叫回来。」

那赢天苦笑的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一边缓慢的走着，一边朝四处的观赏起来。

几乎就他回头的刹那，阿七猛地坐下了身子，面色惨白，吓得全身都在发抖，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认错人了，要不就是产生幻觉了，根本无法说服自己接受那张闯入他视线的面孔。

就像自己心里的那个恶魔又再次侵袭他身体的每个角落，过往所有的一切都扑面而来，仿佛掐住他的咽喉，几乎痛苦得快要窒息。

是他……

为什么会他……